被杀死的那只兔子

我的身体很轻，轻得好像消失了似的。

我不知道我到了哪里，眼底尽是绵绵无尽的山的轮廓，无数条河流皱着极细的波纹流浪在它们中间，东边半个太阳的光芒照得河水幽幽地发亮。我手中的冰淇淋一滴一滴融化，坠落到我望不到的深渊，好像我的身体在流泪。

我疯狂地热爱把身体浸在装满33°水的浴缸里，随着没有任何威胁力的温水将我的身体吞噬，被簇拥着的安全感由心底弥漫至全身。而我更迷恋的是将头也沉没在水中，在最后一刻挣脱水的束缚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在临死关头获得自由的快感。可我刚刚可能是太累了，那一刻竟没有意识也没有力气去追求自由，便永久地睡在了那里。冰箱里还有一只我才只吃了一口的冰淇淋。

烟雾缭绕的清晨，大片的云朵以如同飞鸟的速度从我的眼前掠过，真正的鸟儿“吱”一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树的枝叉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在咒骂着什么，又好像在低吟哭诉。我被告知可以回到一生中的两个时刻，以旁观者的身份感受当天发生的事情，随后便永远的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可没有人告诉我自己是否还会有意识，这令我有一些惆怅。

这两个时刻有一个特殊的地方，是它包括你离开世界后，身边人对于你的死亡作出反应的时候。我想大概很多人都会选择这一时间，他们渴望看见别人为自己痛哭流下的眼泪，从而推出的结论是自己的这一生是有意义的，好在有那么多人为自己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眼前的光景逐渐变得模糊，飞鸟与云已分不清，融化在一起。树枝的摇曳缓慢得出现了重影，像电影里一祯一祯静止的画面，又像莫奈笔下的油画。宇宙里霎时间出现的一道白光，将我眼前所见分解的支离破碎，又一点点拼凑。再睁开眼时，冲撞着我视觉神经的，是十二岁的我养的那只兔子的红眼睛。

这只兔子是爷爷从农村里带来的，毛茸茸的像是小时候在爷爷家睡觉时枕的枕头。伴随着我每天乐此不疲的投喂，它很快长大得如同一只圆滚滚的萨摩耶，只是没有萨摩耶有灵性罢了。很久以前我带回家过一只在外流浪的小猫，来的第一夜小猫畏畏缩缩地在阴暗的角落里哭啼了一晚，它每哭啼一声，角落里的灰尘都颤了一颤。我却从来没有听过这只兔子的低吟。它只是偶尔踢弄着它肥嫩的小腿，转溜着它似鲜血一般红幽幽的眼珠。

此时此刻，从它的红眼睛前一挥而去的是一双布满了褶皱的粗糙的手。这双手提起兔子的后腿便将它的后脑勺朝地上狠狠地砸去。这个动作发生得过于迅速以至于它还未来得及发出它生命里最后一声低鸣。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冷静得如同我见过这样的场景。我的脑子里开始有零件瓦解的碎裂声，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轰鸣，以及火山崩塌的巨响。

最后一秒，存在的一切全部解体，宇宙变得完全真空，膨胀速度达到无限大，时间停止，一切结束。

在死亡世界里的二次死亡，是我对整个宇宙的终极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