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之腮
晓月悬在西方的天际。
冬季的南国清晨也十分寒冷，街道两旁的盏碘钨灯下，弥漫着氤氲的光晕，稀疏的早行人呼出的气都呈雾状。
摄影家G受省摄影学会的邀请，要为摄影培训班讲授半天课，一早就从城南搭乘公交车往城北赶。
车内的好些灯都不发光，前后就各亮着一个灯，十来个乘客散坐其内，寥寥落落，气氛冷清。因邀请来得突然，昨晚现准备讲稿的G半夜才躺下，难怪他临窗落座后瞌睡虫就袭来。也不知过了几站，车停下后上来十几个人，挨G坐下的一个男子把他拍醒，问掉在他脚旁的挎包是不是他的。G回应了一声谢谢。待他捡起挎包，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银灰色羽绒衣、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子在他前排坐下。
车内开着空调，那女子坐定后就摘掉用来御寒的口罩。旋即，就有一缕香味撩动G的鼻翼，袭击他的瞌睡虫被驱走了，他休眠的脑神经活跃起来，判断这馨香就来自这女子身上。
车仍然按部就班地行进、见站便停。突然，车内原先不亮的灯全亮了，一扫先前的清廖而有了生气。G无意中看见车窗玻璃上映出那女子的半个脸，觉得很美，便凝视着。他认为这是他所见到的最美的女性侧面脸颊，而这美，是缘于腮的丰盈适中的完美曲线。“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圆双蕊髻中开。”也爱好文学的G心里顿时跳出了宋人晏几道的鹧鸪天词句。接下来，他就有了一种不太现实的想法。
G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了。见她戴上口罩，估计她将在下一站下车，G决定暂时中断行程，要跟着她。
G的判断没出偏差，他紧随那女子在越国广场下了车。他跟随她十几步后，便加快步子超越了她。“啊，对不起……”G横在女子面前，尽管他觉得做法唐突，也有失体面。
一个男子突然斜刺里过来挡住去路，弄得那女子一惊，她急忙刹住脚步，声音穿过了口罩：“干什么！干什么你？”
“啊……”G面色尴尬，“是这样……我是搞摄影的，想请你协助一下！”
女子大概见G面善，又听他说是搞摄影的，语气就缓和了些：“协助？协助你什么？”
“我想拍一张你头部左侧的特写，觉得很美，尤其是你的腮。”
“不不！绝对不行！”
“你不要有顾虑，照片我拿去做资料或参赛，你留作纪念也是很好的。”
此时城市已经苏醒，一轮红日从广场的东侧冉冉升起。
“你若同意，立马就拍。”G见女子由拒绝转为犹豫，就趁热打铁鼓动着。
可女子没有回应，两眼却溢出了泪水。这令G感到不解：“你这是？”
“我是一个病人，不仅不美，甚至还很丑陋。”女子语速慢了许多，语气还透出自卑。
听女子这么一说，G先是感到困惑，继而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可能触及了她的精神苦楚，便说：“实在对不起，我的冒昧举动伤害了你，就不打扰你了。”
见G一脸歉意，欲转身离去，女子被打动了。“你别走啊，我满足你的意愿！”女子摘下了口罩。
G惊愕了，惊愕于女子严重凹陷的右腮，那瘢痕分明是手术所致。在心灵被强烈撼动的同时，G意识到她为满足他狭隘的私愿在摧残自尊，自己是多么卑微渺小。
“不！我不能良心犯罪！”G一脸的真诚。
“我觉得我需要这么一张照片，我……”女子声音透出些许哽咽。
G不再坚持。与女子沟通好想要照片感觉后，叫她脱掉羽绒衣，说红色毛衣做外套能显出她修长的脖颈，其色彩还能映衬她美丽的左腮。待女子身体左侧按要求对向东方的红日站定后，G选了一个简洁的背景，使用大光圈，焦点对在了女子的腮部……G如愿以偿，他得到了肖像特写的最佳成像和深景虚化的效果。
G向女子表示过几天给她一张带相框的14寸照片。他们互留联系方式后，结束了萍水相逢。
半年后，这张标题为《越女之腮》的肖像特写获得了“华夏杯”全国摄影大赛一等奖。G激动之余，认为名利不能独揽，三万元奖金应该归作品中的主人公。于是他调出手机中那女子留给的手机号码。可拨号过去，是一个老年女人接的电话，说她女儿不久前去世了。G当即足足愣了约十秒钟……
2016.8.26于成都
（王大可；王大可wdk；可子可可子。四川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上风》文学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