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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我的父亲

推荐人:冷清夏 来源: 阅读: 1.81W 次

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我常常听妈妈说,是爸爸救了我。那年,姐姐八岁,乡计生委给了妈妈第二胎准生证,我呱呱坠地。“千金!七斤半。”护士的话音刚落,盼孙子红了眼的奶奶差点昏了过去。随后,奶奶要在马桶里溺死我,妈妈建议把我抱给人家做养女,在这紧要关头,是爸爸救了我。从此,我成了家中的一员,也成了父亲的掌上明珠。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童年是在父亲的怀抱与亲吻中度过的。

我与我的父亲

转眼间,十二岁,朦胧之际,渴望理解。升到五年级的一天,语文课上,进来一位青年男教师,二十岁出头,身材细高而精神,白皙的面颊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目光炯炯有神,在讲台上站定后,他操着浑厚的男中音说:“同学们,你们的语文老师看病走了,这学期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停了停又说:“如果把讲台比作舞台的话,那么,同学们,我是导演,你们是演员。希望我们共同合作,把我们的戏演好,也相信我们能配合好的,是这样吗?”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老师微笑着,满面春风,显得格外亲切。我突然觉得,老师和我们的距离是多么的近。从此,我们的语文作业增加了一个内容:写日记,每星期三篇。

有一天,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送给了我一本很精致的日记本,要我把以前写的日记重抄写在日记本上。他夸奖了我写的日记,说我有当作家的天赋,只要努力,将来很有希望。并规定让我每天写一篇,周末自己交来。我们接触的机会多了,他还教我英语,给我讲故事,讲天文地理,好多当时认为奇迹的东西,都是最先从他那里知道的。

可是,好景不长,突然人们议论纷纷,说老师爱上了我,还说我们在谈情说爱!这可恶的流言在村子里流荡着,很快便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从此,父亲脸上慈祥的笑容消失了,他整日板着面孔,气势汹汹,动不动发脾气,连我梳头照镜子也要遭到他的白眼。我莫名其妙地忍受着那个无端的耻辱。第二学期一开学,父亲就偷偷将我转到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我迷糊不解。日记写了一大堆,见不到敬爱的老师,我心里多么着急。当时的我,稚气童心,以为谈情说爱就是尊师爱生的近义词呢!为此,我反抗过父亲,也找过我的老师。可是,父亲却重重地打了我一顿,说我丢脸,把我吓坏了。我第一次见父亲发那么大的火,从他那凶狠的目光里,我否定了“谈情说爱” 的自我解释。我查字典、找成语,希望得到最精确的答案……我万万没想到,人们竟用那种暧昧的男女关系来污蔑我和我的老师!从此,无形中,我觉得我们父女之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我对父亲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

沉闷的家庭气氛,使我在情感上受到了极大的压抑,我由天真活泼的乐天派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寂寞者。我在家里很少说话或有笑脸,干家务活儿时不声不响,只是埋头苦干,干完就看书。“瞧你那副模样,愁眉苦脸的,谁欠你的债了?”父亲的话提醒了我,我觉得别人确实欠着我的什么,一种可怕的念头萦绕在我的脑际。那时,幼稚的我多么希望自己立刻死掉,离开那个可恶的世界!而且,我有一种负罪感,渴望有个弟弟能代替我的位置,给三代独传的父亲增添一点“光彩”。

光阴荏苒,一切都在恢复原状。父亲的脸上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当我拿着“三好学生”、“作文竞赛第一名”的奖品回到家时,父亲高兴的几乎将我抱了起来:“我们的妮妮又得奖喽!谁说儿子比女儿好?我们的妮妮一个顶三个儿子!”看得出来,我的“谈情说爱”一事,父亲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我的那颗受伤的心,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康复,我想对父亲笑一笑,可就是笑不出来,我只想哭,痛痛快快哭一场!上高中那年,为了有足够的钱供我上学,父亲便去煤矿干活儿了。每次,父亲从煤矿回来,看着他那可怜的身影,简朴的衣着,黝黑的肌肤,满脸刀刻似皱纹,我多么想跑到父亲的身边,像过去那样,与他无拘无束地交谈,诉说我的心里话,还多么想和他玩一次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翻手绢”!可是,我的喉咙哽咽了,腿和嘴都不听大脑指挥,一看到父亲我就不自在,越想和他说话,心里越是紧张。就这样,一败涂地,天长日久,我感到我们之间的厚障壁越来越厚了。实际上,我完全成了一个沉默者了,唯有日记是我的知心朋友。

渐渐地,我发现父亲变得粗暴起来,老给妈妈发脾气,而且还特别爱喝酒,喝醉了就耍酒疯。有一天,父亲喝醉回到家里,把家里的火炉子踢翻在地,炉弯子踩瘪扔到了外面,睡觉脱衣服时,将衣扣一拽而光,嘴里还说着:“不-识-好-歹-的-东-西,不-尽-人-情-的-逆-子!”我的心里是多么难受,我的心都要碎了!

有一年寒假,妈妈和姐姐去了外婆家,家里只有我和父亲。一天,父亲又喝醉了,竟然给我一个人耍起了酒疯。他像一个小孩子似得“呜呜”地哭着,说自妈妈和姐姐走后,我没跟他正儿八经说过一句话,没给过他一个笑脸,除了吃饭打声招呼外,和过路人没有两般。父亲收拾着东西,说要去煤矿,过年也不回来了。“爸爸,爸爸!”我流着眼泪,拽着父亲的手提包。“滚开!你心里还有你老子?!”似乎他的眼泪更多。父亲走了,躬着身子,踉踉跄跄,手提包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口气跑到了村长家。村长和我转了半天,没有找到父亲。我心急如焚,泪流满腮。村长安慰着我,并送我回家,当我们打开家门时,只见父亲在椅子上坐着,低着头,流着眼泪,嘟嘟囔囔:“我-不-能-走,我-不-能-把-妮-妮-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能-走,我-不-能……”当父亲发现村长时,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让村长给评理:“村长,你说一说,做父母的有什么罪过?有什么罪过嘛?!我跑回自己的房间蒙头大哭,歇斯底里:“爸,这能怪怨我吗?!”我知道,父亲老了,需要女儿的温存与体贴,以此来弥补没有儿子的失落感。我常常想,如果能和父亲敞开心扉拉一阵话该多好,或者,像小时候那样,给他撒娇,与他无拘无束地交谈、说笑,甚至求他老人家和我一起玩“翻花手绢”,他也会高兴的。可是,我怎么就感觉他那么凶呢?!真的,一看见他我就别扭、紧张、害怕。

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了,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乍接到通知书的那些日子。妈妈苦于没钱,悲喜交加,整天唠唠叨叨,而父亲却始终微笑着,逢人便夸奖他的女儿。在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买回了好酒好烟,让妈妈炒了几个下酒菜,请来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们欢送我、为我祝福。

第二天早上,顶着蒙蒙细雨,父亲用毛驴车送我去车站。车站口,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布包,用颤抖的双手翻了几层,才露出了一叠破旧的钞票,当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沉重,我知道那钱来之不易,那是乡亲们的血汗钱啊!父亲把钱递给了我说“好好念书,不要担心学费,钱会有的,这是乡亲们给的,过一段时间我再给你寄一些去。”父亲的声音坚定、沉着,我忽然觉得,我的面前不是年过半百的父亲,而是一根支柱、一座靠山!上了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父亲又叮嘱我:“生活要检点一些,不要老去老师的办公室,以免别人说闲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蒙受屈辱的日子,我的喉咙哽咽了,我想呐喊:父亲呀父亲,在您给女儿的伤口上撒盐的时候,还以为给上灵丹妙药呢!但我没有发作,我发誓从此永远面对父亲微笑,若笑不起来,就学演戏,演永远使父亲高兴的戏!

寒假快到了,我收到了姐姐的信。姐姐在信里说,父亲在煤矿干活儿时被焦炭砸伤了,昏迷中都在喊我的名字,姐姐要我给父亲写一封信,说语气一定要亲切、委婉,姐姐还要我和父亲多谈谈心。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归心似箭。是的,我一定要和父亲多谈谈心,谈谈发自我内心的心声,但绝不是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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