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缘起

1

西湖雨，阻拦不了我寻你的脚步。西湖水，照见你，我生死的执念。我闭目，便见千年前的你，于莽苍穷林，救一条干涸小蛇于将息。从此，我历经千年修炼，只为来人间寻你。

只怪我不解人意，不懂人心险恶。我以为，人心都像你，单纯善良慈悲；我以为，爱如磐石，风雨不撼。却忘了，你不过凡人，信任怀疑，胆怯坚贞，原本人之常情；更忘了，天上人间，总有以正义之名，枉顾人间之情的“神”。龙舟竞发粽香满庭的端午，你背着我调起雄黄酒，粲然地说：“娘子，我与你共一生。”我柔情蜜意，眼里都是你，纵千难万险，亦欣欣然饮下你亲手调的苦酒。

人世的风雨，我犹能极力抗之；法海的冤债，终究是逃不了的苦果。

雷峰塔下，我安静地守着永夜，不挣扎不反抗，不后悔不逃离。这苦果，我独吞，只愿你和我们的孩儿，无风无浪安然一生。每年端午，你要在门前挂一束艾叶与菖蒲，为我们的儿，以雄黄点额。

水淹金山寺，塔压自由身，亦不悔凡间这一回。每每雨落，像极那日西湖水，我以千年的修行，来还你一次女儿身。

2

一把伞骨，撑出你的深情厚意；迷离烟雨，掩不住你清冷的华丽。

你莞尔一笑，我便入了骨地相思。你说特意为寻我而来。我恍如隔世地欣喜。我牵住你冷滑的手，一直到我简陋的许氏家祠。落拓书生，蒙你错爱，与你艳桃脂李祭拜天地。从此，愿一生为你画眉，一世与你共剪红烛，烟雨红尘里，与你西湖雨煮茗，对饮雄黄酒。

你历经千年，九死一生，修成人形，只为来报恩。只怪我懦弱愚钝，亲手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你冒死潜入仙林，为我偷来灵芝草；你水漫金山触犯天条，为我换取平安身。我竟不解仙机，为僧道所惑，推你入永劫的雷峰塔。

今世的果当是来世的因，千年前的恩你已还清。这苦果，你不应独吞。撇弃红尘，青灯修行，守着你日出日落，盼你早日自由身。千年后你要再走一趟西湖，西湖边，我许仙等你千年。

3

雷峰塔的每一块砖瓦，印着我十八年来的手泽，娘！亲生的娘，十八年，从未相见，但我能懂你守着永夜的孤独和相思，犹如西湖水，千百年，仍认得你化人的美丽和坚忍。

那管闲事的法海，不分是非善恶，生生拆散骨肉至亲。幸得他良知尚存，许下“待文曲星中状元之日， 便是你重见天日之时……”的诺，我便立誓，哪怕历经磨难，也要与你——我亲生的娘，相见相认！

五月的粽香我不忍尝，竞发的龙舟我不敢望。你来人世的恩义将你置于苦难，你慈悲的心怀不能解救你的苦难，雷锋塔下，你独自孤寂清冷，我何堪再点雄黄？

我日渐舒展的筋骨充盈的思想，浸透着你坚忍的身影和美丽的魂灵；我辗转的梦里，响彻着你柔和的女声；我于书中抬头，看得见你温和的笑意和惆怅；我于檐下观雨，听得见你满腹的委屈和念想。你历经千年的磨难修来的共枕眠，只换得我们母子，不曾谋面。

每年的端午，我以一瓢西湖水酹你。雷峰塔怎镇得住，人子的一片清凉？！对你的爱，穿透灵魂，刺痛肺腑。让我用智慧和勇气，推翻那千年的禁锢，与你承欢膝下，许你一世安宁！

娘，我亲生的娘！千年西湖水，照得见你我的念，定照得见一家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