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战天下尽
连战天下尽
一
我叫连鳞，是边城战国的公主，我有一个小哥哥，他是连战。
我的小哥哥，他总是抚摸着我的发，望向远方的天空，眼神寂寥。他说鳞儿，如今天下狼烟四起，百姓流离，我该怎么做。我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握紧了他的手，一遍遍的重复，我说，一切都会结束的，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像在安慰他，但又更像在安慰我自己。
我看着他攥紧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指节，我知道，我的小哥哥，他终将四方征战，以此来结束所有人的颠沛流离。一如他的名字――连战，连番征战。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我一再恍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我刚回到他身边，他说，鳞儿，你怎么这么弱小，但不怕，以后小哥哥会保护你。彼时我抬头看他，一脸的惊慌失措
二
入秋以来，小哥哥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邻国发兵了，大战在即，所以只是每日站在走廊的尽头远远的看他一眼，看他掌灯、熄灯。我的小哥哥，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终将带着他的苍月，一生征战，只为求四海安康。
尽管早有所料，大战爆发却依然感觉措手不及。一切发生的那样快。
我的小哥哥，他一身铠甲出现在我面前。阳光从门外挤进来，照在他的铠甲上，晃疼了我的眼睛，我却扬嘴笑的开怀。
我的小哥哥，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将撑起一国的希望。“父王终于应允我带兵出征，为国而战。”他抓着我的手，露出少有的笑意。“大丈夫，生当马革裹尸还。”他说。我温柔浅笑，为了他的意气风发，为了他的鸿鹄之志。我说：“小哥哥，带我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并肩而战。”
他敛了笑容：“鳞儿，不好。”他说。你是女子，不必像男儿一般征战沙场。”
“骑马射箭我样样都会，为什么不能征战前线。”我不愿离开他，不愿让他一个人。
小哥哥摸摸我的头：“鳞儿，你信我，不出三年我必将平定四海，还你一份岁月静好，你等我。”
“小哥哥，我活着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替我父王看到那四海升平的景象：春耕秋收，邻里和睦。”我打断他的话，抬起头望向远方“小哥哥，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的，真的。”我望着他，看着他眸底的心疼。我说，小哥哥，我信你。三年前你说你会护我平安的，你做到了，我信你。只是这一次，我希望做点什么，为父王，为自己，为天下苍生。
三
是了，我是前朝公主，只不过，是遗落民间的沧海遗珠。
父王膝下仅有三子，却都依次死于那九重宫阙的斗争之中，不动声色，血流成河。父王为了让我活下来，八岁就将我送离宫闱。那九重宫阙里，住了太多惶恐，父王不忍。他说，鳞儿，我的小公主，我一定能让你幸福安康。
我时常忆起父王的膝盖，那里有我至今思念的温度。
师傅一直视我为宝，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教我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却从不与我品论人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命运早已被注定，此生此世，不可更改。
父王已年迈，王位无人可以继承。我说师傅，你转告父王，让我回去吧，接下来的担子，让我来挑，我的子民，需要我的庇护。
师傅注视我良久，终是缓缓摇了摇头。他说，你不适合那九重宫阙，那样，你终将埋葬一生的幸福。
可我的身体里，流的是帝王血脉。我说。
父王过世，我终是没能回到他的身边，他将王位传给了他最信任的将军——连奇将军。噩耗传来，我逃了出去，就此失散人间。直到我的小哥哥——连战，带着他的随从，找到了我。一路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他的光芒。他说，你怎么那么弱小，但不怕，以后我会保护你。彼时，我正拿着被踩脏了的馒头，一脸狼狈。再后来，他们都叫我连磷，而从前，他们称呼我为龙磷公主。
回到那九重宫阙，我依旧是公主，享受着父王穷极一生想要给我的幸福安康，连奇如护着连战一般护我，我称他为父王。但我不快乐，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尽管他们都万般疼我。我总觉得，遗失了什么。只有跟我的小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安心一点。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的帝王血脉早已注定。我的一生，都不可能离开这九重宫阙，我终将为了我的黎民，征战，放弃……
我站在了领军台上，穿着铠甲，和我的小哥哥并肩而立。我端起酒碗举过头顶，单膝跪地，我说，父王，不破敌寇誓不还。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没有抬头，但我听到我的小哥哥振臂一呼的声音，我听到万千将士齐声呐喊——不破敌寇誓不还!
四
千祠十年九月，六皇子连战领连磷公主出战，一路北上，五月之内，收十二城，大军过境，势如破竹。
……
我望着那个熠熠生辉的男子，心里一阵心疼，这两年来，他一路向北，从未放弃，从未停歇，纵使一路劳累风霜，也依旧挡不住他的华光。
一路北上，他太过劳累，日攻夜防，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我劝他身体要紧，他说，没什么，撑得住。早一天统一，天下苍生就少一份战乱之苦。我望着他眉眼之间的神采，不再说什么。我懂他，一如他懂我一样，我们的一生，都将为了我们的百姓而战。
我看着他发号施令，冲锋陷阵，与将士同甘共苦。他说，磷儿，我终将还你与天下女子一份岁月静好。
我在一座山丘上找到了我的小哥哥，他面向远方，他说，磷儿，天下即将太平，他的脸上，满是欣慰的光芒，那样的光芒，让我泪流满面。我握着他的手，我说，嗯，天下即将太平。
我们并肩而立，他黑色的发，他银色的披风，在我身旁飞舞。这个傲然天地间的男子，既然他选择顶天立地，那么，我选择站在他的身旁，同他一同面对，不论前路风雪，忘记所求。随着他，平定天下。这是他的帝王业，亦是我的幸福安康。
五
只是从未料到，实时竟然如此残忍。那一夜，兵败如山倒。
敌寇来袭，粮草尽绝，百姓哀鸣。而我的小哥哥，那个傲骨铮铮的男子，似油尽灯枯般，一病难起。
百姓在城楼下跪了一片，他们说，血流成河，再也经不起战役了，求六皇子停手吧。是了，他们又岂会在乎统治者是谁，他们要的，不过是远离战火，仅此而已。
我别过脸，不再去看，凌冽的寒风刮在脸上，还未入秋，风已这样刺骨。我在风声里，泣不成声。我的小哥哥，他用命换来的幸福安康，又有谁理解?
入室去看我的小哥哥，他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剑眉微紧，似在梦中都不得安宁。他的身上有两处剑伤，血肉模糊。我不忍再看，转身出去处理军务，没看见身后落下的泪水，那样凄凉。
不久，对方送来请和书，寥寥几行字，却让我有如之身冰窖：愿息战以求天下黎民，送仟月公主以和亲，娶连磷公主结永年之好，定两国，安邦天下。我的小哥哥，他已无法再战，未免生灵涂炭，他唯有答应。可我不愿他看见请和书。我无法想象，无法接受，亦无法承担。
可终是瞒不住的。他望着我，眼神却没有焦距。他说，磷儿，每个人的一生，总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我们的命运，注定无法抵抗，我们的子民已受不起灾难，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和平安康。他的声音，沙哑却平和。
我红了眼眶，哽咽着却没有出声，我听见内心歇斯底里再问：那我们算什么。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的敛起悲伤，转身离去。因为我明白，他是连战，他有他的天下苍生，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
而我的世界，只有他。为他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自己。
六
我终是穿上了那件嫁衣。那件霞帔，我从十一岁做到十六岁，而现在，我将穿着它，和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成亲，也将穿着它，看着我的小哥哥令娶他人，完成那一生悲喜。但我却无力抗拒，为了我的帝王血脉，为了小哥哥的毕生夙愿，更为了我们的子民。
一路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我坐在大红花轿里，想起了那个男子，他的剑眉星目，他的执剑而立，他的振臂一呼，他的指点江山，直至泣不成声。我看见心里的荒凉开出了枝丫，我听见有人在唱：
那一年炫舞霓裳
那一段流落时光
谁挽起谁的纱，一身衣嫁
九重宫阙的花
离殇落尽了他
这一世风华
谁牵你衣角，一生戎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