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梧桐镇联校会议室。联校校长张红模，副校长刘国立、覃国杰，迁木小学校长张桂英，四人围坐在硕大的长形会议桌旁。
张红模猛吸一口烟，慢慢的吐出一阵烟雾，沉声道：“今天，我们的主题只有一个，周枫的调动问题。桂英校长，你谈谈看法和思路。小李，你把记录做好，卢校长回来后，也要把他的意见补充进来，尽快整理成会议纪要。一个普通老师，一个简单的调动，弄了快半个月，还要不要效率?还怎么教书育人?今天大家都把手机关了，会场谁也不允许动手机!”说着声音慢慢变得严厉起来，把手机摁了几下，带头切断了电源。
张桂英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轻咳了几声。“张校长，昨天我和小周谈了整下午，现在他还是犟得很，看样子很难——”
“嗯嗯，先打住。”张红模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我想听的是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如何完成上级指示，这才是重点。只剩明天一天，没工夫谈困难讲条件了。”
张桂英脸红了红，咽了咽口水，喏喏道：“这个——张校长——”旁边的刘立国缓缓睁开眼睛，把烟头轻轻摁在烟灰缸里，慢声道：“老张，这也不能太逼着桂英咯，那周枫有才有能，性格也刚得很。这有点能力的人哪，大多有点个性，桂英慢慢做工作，总会做通的，心急难吃热豆腐嘛。”
张红模“哼”了一声：“卢局昨晚又指示汪局催了我一次。今天如果不把事情摆平，那我明天只能去教育局做检查了。国立校长，你是分管政工人事的，你就负责撰写书面检查，明天和我一起去教育局!检讨中你给我加上一条，工作不力，我张红模申请主动辞职，反正也不缺接班的!”
刘国立嘿嘿道：“张校长你是基层元老，德高望重，局里爱惜人才，更爱惜基层教育精英，怎么会为难你哪?我们在你身边，也就安全得紧、放心得紧咯。桂英呐，你们女同志独当一面，也不容易，你就先谈谈学校的人事情况吧?”
张桂英看了张红模一眼，清了清嗓子。“几位领导啊，我这里真的很难呐。这几年，年轻的老师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几个糟老头子坚守在第一线。目前在岗的加上我只有六人，幸好现在学生流失也很严重，只有不到八十学生了，所以教学基本任务还是能完成。但是六名老师有三人马上就要退休了。这次周枫一走，两个月后，就只有我和一名五十多岁的副校长了。周枫在学校里挑着大头，不仅是毕业班的班主任，学校所有的文化活动竞赛活动，也都是他一个人担着的。现在领导器重他，我再舍不得也会尽全力去劝说。但他也是十多年的教龄了，虽然年龄只有三十多点，可我总不能用绳子把他绑到县城去啊。”
张红模冷峻着脸：“人事方面的难处，以后再研究。这个周枫，快三十六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是打算在这山旮旯里窝一辈子?”
一直沉默的覃国杰，抿了抿嘴里的茶叶：“五年前，县里的遴选考试，他是主动参加了的，最后没有通过考察环节;去年，也有提议过让周枫到联校来任职，当时文件可都盖章了，就差发出去。一颗棋子，不能摆到合适的位置，总归是盘输棋。”说着，眼神投向了悠然自得的刘国立。
刘国立眯了眯眼睛，用手指梳理了几下油光发亮的头发，又轻轻捻着手指，慢条斯理道：“要说，当年要不是你们卢大姐，我们卢山也不会愿意来这个山窝窝里受苦。你们的卢大姐说，就那么一个弟弟，工作在身边放心些。他想来山区锻炼，我总不能泼冷水拉后腿啊。这一年来，我这小舅子还是没给大伙儿丢脸添乱吧，哈哈哈——”
“何止没有添乱，那是该有多优秀啊，听说马上就要任命为一把手了，到时候可得讨杯喜酒喝喝。”覃国杰也嘿嘿一笑，喝了口水，茶杯轻“啪”一声落到桌上。
张红模红着眼睛：“今天我们不是翻旧账忆往昔!桂英校长，你说说到底打算怎么做?”
张桂英瞟了刘国立一眼：“我今天回去后，先找周枫再好好谈一次，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甚至还涉及到政治前途，他没理由不接受组织的安排。如果还是转不过弯来，我就直接联系一下他的父母，听说他家在桂省的一个偏远山区，通讯不便，但我应该能找到联络的方式，让两位老人亲自做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相信应该会有效果。如果这都不行，只能用行政手段，直接——”
张红模点点头，又转头对覃国杰说：“老覃，下午你辛苦一下，陪桂英校长到迁木走一趟。周枫那小子再倔，也该能给你点面子，你给好好做做工作。”
覃国杰摇了摇头：“没必要了。昨晚我就和他谈了。小周是不会答应的，他态度非常坚决。”
“东兴中学，县城最好的初中，工作环境经济待遇，比我们梧桐镇不知强了几千倍，他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一个男子汉，心胸就如此狭窄，容不下曾经的一点委屈，还在闹脾气耍性格耍大牌?上过几篇文章搞过几次演讲弄了几首歌曲，就真把自个儿当名人当明星老师了?”张红模头上的青筋都要蹦起来了。
覃国杰脸色黯了下来。他从刘国立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吧嗒吧嗒狠狠的抽了几口。“我跟他说，陈部长看中你的才能，虽然他只是一句很不经意的话，却带给了你一次转折的机会，这次局里先把你调往东兴，直接担任二层骨干，最终很可能还会去宣传部，陈部长是蛮重视人才的。我知道你对这种方式很反感。但是不管如何，县城的环境肯定更能发挥你的才能。让自己价值得到更多的体现，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理想吗?就算要继续教书育人，到东兴了也不会违背你的理想啊。”
“他怎么说?你亲自给他这样说了，他居然也不给面子?”张红模期待的问道。
“他只说了一句话。”覃国杰扫了一眼刘国立和张桂英，“县城里的孩子，比这里的孩子更需要一个好老师吗?”
会议室突然变得很安静了下来。只有年轻的小李刷刷刷记录笔记的声音。
一阵刺耳的手机音乐，打断了短暂的沉默。张红模腾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见刘国立悠然的拿起手机：“喂，哦，卢山啊?什么?哦哦，是这样的，刚刚在开会，大家都把手机关了，嗯嗯，是的，张校长以身作则嘛，都关了手机的。幸亏我忘记了，不然你可找不到我们，哈哈哈——什么?啊?——啊?常务副县长的侄儿?——爸要我们迅速传达?嗯嗯嗯!——好，好!这还真是雪中送炭的好消息啊，哈哈哈——好，那你听着，我让张校长给你说。”
刘国立一脸轻松，笑眯眯的把手机递到张红模手上。张红模眼睛瞪的溜圆，狠狠的盯了刘国立一眼，接过电话大声道：“说!”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张红模的脸上阴阴晴晴，时而如煤炭燃烧，时而如猪肝下锅。良久，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了，知道了。辛苦你了卢山。”说完把手机放到桌上，慢慢的坐了回去。
“赵县长的侄儿公务员考试没考上，要去东兴担任工会主席。散会吧。”说着，张红模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踱向门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