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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例子

推荐人:沦落而成美 来源: 阅读: 2.44W 次

(一)

晴天

刚下轻轨,我感觉人群中有些躁动。

六月,是夏天,也是暴风雨肆虐的季节。

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整个世界都想要向我压过来,却又被我周身的某种屏障所阻挡,始终隔着些虚无缥缈的距离。

当我从世界的尽头望向另一边的尽头,准备从包里拿出雨伞唏嘘一声然后一走了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站在我斜前方的一个女孩。

或许每个人都有的理想型女孩,例如手指好看的女孩,眼睛绝对大的女孩,或者不明所以的迷上喜欢慢吞吞走路的女孩,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偏爱。

女孩显得有些形色匆匆,头发上有睡觉挤压过的痕迹。从侧脸来看,她长得不算精致,但是总有些什么东西能让我的胸口如鸣一般的震颤,而口中如沙漠一般干得沙沙作响。

可能性在叩击我的心扉。

我不算是一个不会羞于搭讪的人,认识陌生人甚至要跟她交往的想法让我不自觉的感到退缩和畏惧。

就在我犹豫踌躇像只岸边的乌龟一样的时候,女孩突然转过身来,眼神撞上了正在痴痴地看着她的我。

四目相对。

我感觉到一阵眩晕,女孩的眼神无不显得平常,忧伤而又迷人的随处可见的少女的眼神。而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比纯粹的黑夜还要深邃,深邃到把我的灵魂吸入到一个迷离的幻境里。

(二)

“哎,那个,同学你去哪呀,我带你过去吧?我不赶时间的。”

随即露出一个我自以为比较迷人而又不至于面瘫的微笑。

“啊这样啊,太好了谢谢你,我要进学校去,那么,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嗯...那个...最近这天气有点怪。”

我一直知道一个真理,跟女孩聊天气永远是错误的选择。就像跟教授谈起超现实主义一样荒谬。走过校门口夺命的长坡,我了解到她是跟我同届的学生,走过郁郁葱葱的湖畔小径,我知道了她来自江南东部的一个小城市。

就像所有匆匆而短暂的相见和分别一样,我马上就忘了那女孩的样子。甚至哪怕一丁点特别的地方,比如眼睛大不大啦,鼻梁挺不挺啊,什么都想不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她只是不那么漂亮,这很奇怪却是真实的感觉。

只是那眼神,谜一般的眼神,彷佛洗清了我对她的一切认知和记忆,把我的思绪抛到九万里的高空一去不复返,让我的身体做出近乎本能的逃避。

一个人的悲伤,多半来自于自己想改变一些事情却无论如何迈不出第一步的无力,明知会循环往复,竭力避免,却把自己埋葬在沙漏的两端,不去触碰,任时间随意流走,便可保全其身。

直到后来大二的期末考试前,我在图书馆又看了她,以及她那,黑色的长裙。

(三)

“喂,在想什么呢?”

“哦,在想一些找工作的问题。”

“到现在你还敷衍我!”

我努力摆脱思维的空白和眩晕感,把自己拖进现实中来,看着眼前的慕汐,仿佛怒不可遏的看着我。

等等,慕汐?这是谁?我们之前又在争论些什么?我突然有些恍惚,在我的回忆里,彷佛从来没出现过这个名字,却有种隐隐这个名字对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的感觉。更让我感觉奇怪的是,我能看出来那怒不可遏之下,却是那样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就像小时候瞪着路过家门口的流浪狗那样的眼神。

我紧盯着慕汐的眼睛,好让自己能够集中精力,甩掉这种恍惚的感觉。

慕汐也低下了头,脸上写满了阴晴不定,紧皱的眉毛纠缠在一起,看上去有种别致的哀伤。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情绪都连接了起来并且融合在一起毫无差别,就像打翻了的画板,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呈现出的那种诡异而又迷人的色彩。

“那么,慕汐,你还是打算要回去吗?”

“嗯,对不起。”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专心的调戏着杯子里的咖啡,我在想勺子搅拌出的漩涡,能不能就像当初搅碎咖啡豆那样湮灭这一切。

“出去透透气吧,这里面太闷了。”

(四)

我们并肩走在滨江的小路上,没有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拉着手。过了雨季,江水也随之退去,空留下一岸的混乱和萧条。船锚曾经插入过的坚固的岩石,现在已经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走过这条路的时候,慕汐活蹦乱跳得简直像一只兔子,拉着我给我讲着她喜欢的北欧神话,而我给她讲着些从前在江边发生的故事。在这条路的尽头,我第一次吻了她。

我以为很多事情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是她的存在。这大概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欲,把自己封闭起来佯装可以对一切毫不在乎。于是就这样端着,端着端着就能放下吧。

可是当真回忆一些往事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记得这么清晰,这令人惶恐不安而无处可逃。怵怵无疾而终。

世事无常。我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慕汐,不由得感到有些唏嘘。但随即便掐灭了这样的想法,就像在无数个争吵的夜晚我掐灭那最后一支香烟一样。

“我以前一直跟你说,我离开没有江的城市会死掉的。”

“所以你一直留下来了。挺好的。”

那么便一直留下来吧,人有时候就需要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但是有时候那个理由又是错误的,自从我们的对话变得如此苍白无聊开始。

“也许是吧。”

我努力不让自己继续纠缠在自己制造的危险的漩涡里,幸福的人大多都有相同的幸福,不幸的人却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可悲而喜剧,平常且荒谬。

我渐渐感觉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像是眼泪。当我看到江面的涟漪,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下雨了。夏天的雨都是说下就下的吗?

我们自顾自的走着,各自忖着各自的心事。路上的人惊慌着涌向屋檐,而我拼命把思绪拉回从前。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那么,就此别过吧。”我还未开口,慕汐却先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神来,我不记得刚刚的话后来有没有说出口,但是当我看见慕汐那不同于多年前的,复杂而迷茫又带着一丝惊慌的眼神的时候,我仿佛看出了答案。有些故事开始于雨天,收尾于雨天,中间的,大概很晴朗吧。

(五)

没有像想象中的分别那样,我们会依依不舍的对视很久,只是那一瞬间,让我感觉周围的嘈杂一下子凝固住,而我彷佛丢失了所有的感官,只有虚空。就像失眠的人终于陷入睡眠的那一瞬间。

而四周空间开始扭曲,从慕汐的背影开始碎裂,翻滚,然后重组,直到我再一次听见嘈杂。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朦胧却无比清晰。

那个下暴雨的晴天的轻轨站。彷佛大梦一场,在眨眼睁眼的恍惚之间。

我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孩,眼神纯净得像朗晴的天空,嘴角的弧度却显得有些诡异。

我听见一个声音,飘渺、难以捉摸,彷佛是我自己的声音从外面又传进我的耳朵,像宗教徒的低声祈祷,又像是车水马龙般喧嚣。虔诚而又浮躁。

我听不真切。一头雾水。

却像着了迷一般朝那个女孩走了过去,深处的潜意识里思考着一些类似于开场白的东西。

可是还没等我想明白探究竟,我已然走到女孩面前,直视她的脸。

彷佛阳光一瞬间炸裂,白炽吞噬了这暴雨天的一切。回忆如潮水一般涌进我的思维。我突然明白了全部这些令人不安的感觉,像克罗地亚的狂想,却又是身陷泥沙无法自拔那样真实。

讲个笑话来说,我们一直在怀念将来。

于是我把伞递给她。

随即径自走进雨中。

故事的小黄花,还没出生就让它凋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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