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往事

我和同村一个小伙伴走向村旁小河是在一个大雨初歇的午后，我俩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道路上，周围的一切都清新着，雨后的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依稀记得那是七八岁光景的样子。

对于贫瘠年代的孩子来说，河流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我们并没有走得太久，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条被雨水浇灌得浑浊的河流，浑浊的河水并没有阻挡住我们投入它怀抱的热情。

于是，在那个大雨初歇的午后，两个不会游泳的孩子在齐腰深的水中尽情地嬉戏，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和死神有一次亲密的接触。让我遇见死神的是一个刚刚淹没我头顶的坑，在我被追赶着滑入坑中后，完全没入水中的我变得不知所措，只听着同伴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在头顶单调而空洞地响着。在经过一番徒劳无获的挣扎后，平静下来的我睁开了眼，我看到明亮的阳光依然静静地照在水面上，而我却要和可爱的阳光说再见了。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和恐惧，只是想像到我死后父母悲痛的场景才让我有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许多年后，忆及此景时，我依然略略惊讶于那时面对死亡时的平静和淡然。

让我摆脱死神重返人间的是绝望后的胡乱一挥手，我的手抓住了站在坑边不停呼唤我名字的同伴的光滑而柔软的小腿，同伴单调而空洞的呼喊声中立即有了焦急的成份。

他说：“别拉我！”

我的手并没有因为他焦急的警告而放松，无论什么样的警告都无法阻止我追求可爱阳光的决心。

人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刻都是自私的，我的自私战胜了他的自私。

当阳光重新照耀在我那因经河水浸泡而变光滑的小脸上时，我突然感到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可爱的阳光。

当我侥幸逃脱，进而得知是个极小的坑时，对于坑的大小我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介意，在我幼小的想法里，死的方式远比死本身更为重要。

我们无声地走上岸去，无声地迈上来时那条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道路。 小孩对危险遗忘得总是比较快些，我们都没再提起这件事，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只是若干年后，偶尔和别人一同回忆重年时，才会以过来人的口吻淡淡地说一句：

“我曾经差点被淹死过。”

看着倾听者脸上惊讶而略带崇拜的表情，我的自豪在暗中无限地膨胀。

这件往事如同遗忘在河岸上的石子般被长久地遗忘在我如同河水般浑浊而模糊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