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

茫茫一片，水面上雾气氤氲，十年前海盗带我去见识水库时，也是荡着这一条船去的。芦苇从生，让人觉得里面会荡出一条小船来，浪里白条张顺提着几条大鱼，撑远去……现在，又是芦花飘摇景象消失，水库越来越不像水库。我摇着橹，慢慢往岸的另一头荡去。

在有水库这个概念之前，我一直把这片水当作海，因为它们都望不到边际。这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修的水库，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像诺亚修的方舟一样，充满救世意味，也充满了末世征兆。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识了它，像我第一次摸到冰块一样让人兴奋。

人总是想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自然的也好，人为强加的也好，尽管命运喜欢开玩笑——这个水库修好之后，X国旱了二十年。天上不放水，人们只能喝水库的水，每喝一口都要用各自的方言叽里呱啦地骂——大致是说修水库的那人是傻逼。但它果然是世界最大的水库，二十年了，水位没有丝毫变化。

船底下的阴影愈来愈近，来得好，正等……你呢！我加紧划开水面，快，要快，快到炮台。恍惚之间，我想起二十年前海盗也是这么说的，快，要快……打娘胎里出来我就认识海盗了——我们是兄弟。多年后我的老母跟我讲起他抱着我的高兴劲，我有弟弟了，我有弟弟了……不过，他大概不知道弟弟是什么吧！就像小孩捡到狗屎一样开心。呵，底下的阴影靠近了，你可不喜欢这些家伙，别怕！海盗，我这就去救你。大头和阿邦也在那里吧！哈哈！我这就去救你。

咕噜咕噜，我不知灌进了多少水，肚皮要被撑爆似的，只是远远地看见你的手，海盗，海盗，可惜我叫不出声。翌日，我被人发现躺在这小船里，而大家连你的尸首都捞不到。你活着的，即便二十年了，你会活着的。哭泣与悲痛渐渐被时间拭去，大家如叶随水转流去，逝去被诞生代替，你的妹妹，海盗，镜妹在你失踪的第二年出生。我也抱着她，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跟孩子捡到狗屎一样开心。

后来，我一直以为，其实失了一个人，对这几十亿实在是无所谓可惜或可悲，即便对父母也是这样。他们加倍地爱镜妹，害怕她如你遭受苦难命丧黄泉，还特意打了一快银镜挂在她项上，害怕这水库的水流进我们的血液时，带给我们末世命运。可我终于发现，他们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好心情，烧掉一件件你的衣服，却又收起那些灰烬，嗯，他们仍活在失去你的痛苦里。但无所谓啦！今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哗哗，风拂过红树林。现在这水库拥有海的一切，红树林，鲸鱼，鲨鱼，也许会有海怪与灭世的巫师。你会拯救世界，算命的老家伙信誓旦旦。我只想救我兄弟；不不，这样你只会招致灭亡。也许真有泄露天机这事，那天，他死在回家的路上，半仙的旗子盖住他大半个身子，而我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救世。以前我以为救世资格是拥有让一张试卷变满分的能力，或是能让老师高兴的团书记的小报告超能力。

所以，我跑到大头和阿邦面前，嘿！你们好！你们会拯救世界。说出这话时，我才想起自己也许会像半仙一样死在路上。可惜，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不是救世主。

他们相视大笑，都几年级了，傻逼，你跟那个修水库的傻逼一样，脑子抽筋，哈哈哈哈……其实，海盗教过我天马流星拳，所以，我一拳打趴了笑得最开心的大头学霸，顺便欣赏报告王阿邦逃跑的蠢样，那小子肯定是去打报告，我追上去，拿扫荡腿扫他。去说，去告状；板砖哥，我是这种人吗；那你是什么人；我？我是傻逼，傻逼，大傻逼；不，你不是傻逼。

事后也证明我真的是傻逼：阿邦那小子罗列了八条罪名给老子，找组织，找“地中海”语文老师，罚老子抄课文五百次。我也甘愿当个傻逼——像修水库的那个傻逼一样的傻逼。我又用天马流星拳教训他一顿，顺便让他把老子的课文抄一抄。这么说来，我和他们变成朋友的过程实在奇葩——他们说要跟着我混。海盗，他们现在在你那儿吗？

当我看到大头和阿邦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映着蓝色天空，白云朵朵，恍惚之间以为这是生命逝去的美景。水库每年都会淹死许多人，但无论发再多的传单，播再多的新闻，人们仍无动于衷，开开心心地水库里游泳。只是，每次都会浮出一条尸来。但，没有人害怕，依旧是前赴后继地往水库里去，大家都说自己中了巫术，大家都热爱水库。人就这样，恐惧危险，热爱危险。亲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如杀猪一般，但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往水库里去，也许对X国的人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这样。

我说得没错吧！海盗！船下的阴影浮出，黑色鳞片包被如鬼魅一般，我的小船就停在它背上。它细小的脑袋转过来，红色的瞳子射出凶光，让我不由握紧手中的双管猎枪。不不不，巫师，你可别老躲在宠物后面啊！这样不好；噢噢……海盗嗷嗷地叫喊，露出尖利的细牙。唉！瞧我这脑子，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野狼”，连自己是巫师都忘了。

你以为我是那个修了水库的混蛋巫师吗？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哈哈，不过我是个收买人命的混蛋巫师，是的，修水库的傻逼，我来了。二十年前，海盗落败，差点变成那傻逼的傀儡。可有了那次的经验，我们这次一定要做掉那混蛋。快，要快……快点到炮台。

不用找了，我把它拆了，你小子这种死脑筋还真是没变。那混蛋的声音真是熟悉到令人感动啊！双管猎枪弹出弹夹，没打中，子弹只击散了幻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喜欢；你这不是坑人吗；呃……我是淹人；哈？看你这娘炮样，早就知道你是阉人了；哼！不跟你废话，我是救世巫师，我修救世水库就是为了拯救他们。啥？把人往沟里带还叫拯救，把人变成海怪就狗屁拯救啊！他脚下的估计是阿邦，一看就是小报告先锋的样子。

你就是个新手三流巫师，预言术学过吗？你肯定没学过。我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他们来到水库里，海盗今天还在蹲监狱，杀了人判无期徒刑，阿邦那小子本来跟你小子还有干系，用诈骗短信骗了你三万。还有许多人，被我唤来到水库里，洗去罪恶，我是救世巫师；所以我说你是个下流巫师，三流都不算，最后审判日即将降临，水库的变化你没看出来吗？二十年，人的罪恶让它变作这么一个海洋，没有人能维持它了，你不行，我也不行，所有的罪恶又要回到世上，以凶残海怪和大洪水的形式。我知道那石柱是巫术维持的根源，只有远古留下的魔力火炮可以炮轰碎，现在你把炮台拆了，晚了，完了。算了，过来，抽根烟，看着玩吧！

那混蛋懊丧地大叫。果然，算命的老家伙说得对，我只会招致灭亡。水库的水流入我们的血液，带给我们末世命运。水库崩塌，波涛汹涌，大洪水来了，没有诺亚，更没方舟，但透明的水却愈加隐隐约约，所谓海怪也不过是些奇怪的石头。一阵恍惚，阳光普照，蓝天飘着白云，树上鸟儿多嘴，地上喵星人依旧卖萌，隔壁老王的旺财也改名成Allen了，水库消失，一切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