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白月光

白月光

推荐人:巴山夜雨 来源: 阅读: 2.3W 次

杰提着褪了色的牛仔包立在小镇殷红的夕阳里,这个包的有条背带已经被拉扯断了,一头拖拉到地上。汽车在小镇上扔下几个乘客后便在岔路口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了,留下乱飞的尘土和几个匆匆穿过马路的身影。

白月光

杰还并没有到家,他的家还在几十里路外的 那个小镇。现在,站在路边的他不仅饥肠辘辘而且身无分文。如果身上还有点钱的话他还能在填一下肚子和坐车回家之间做个选择,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权选择了。在贵阳车站上了火车之后,他的钱就只能够买一程开往家乡的短途汽车票了。因此,实际上,在下这趟公共汽车之前,杰心里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有几十里路了,他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而且,中间经过的有两个镇还是他读高中时去同学家玩时去过的,并不算陌生,这增加了他走回去的胆量和信心。只是这太阳快要落山了,几十里的路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天就黑了,今晚怕是要在半道上哪个地方猫上一夜啊。想到这里,杰立刻俯下身子把起先提着的包放到地上,并把脱落了的那条背带塞进了包里,他身子一欠,似挎似扛地把包拽到肩上,然后就就抬腿向镇子外面走去。

这个场镇并不大,沿着公路往外走,不一会儿,马路的两边就是大片的庄稼地了。时令已经过了谷雨,地里的麦穗已经开始泛黄,豌豆荚也长得十分鼓胀,田埂上的桑叶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路边的沟渠里流水在汩汩的响。在经历了一路的拥挤,推搡,颠簸之后,突然置身于这广袤而恬静的田野,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要长出一对翅膀。

但是,短暂的兴奋之后,杰很快就又重新陷入到凄惶和落魄的感觉当中,他太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了,这不是旅游,这是漂泊,漂泊的人眼里,少有风景,多是沧桑。在往返广东的这段时间里,杰看到遇到了不少让人觉得悲凉的事情。票贩子,小偷,坐霸,车匪,这些邪恶的东西让大多数善良的人谨慎得几乎麻木了,他们惟恐惹祸上身,又怎敢伸出援手施于他人。一想到这个,杰就立刻考虑起怎样自己填填肚子的问题。

杰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自然做过不少调皮捣蛋的事情,庄稼地里的那些东西能够生吃的基本都没放过,至今他都还记得有一种野草嚼起来那酸酸的味道。想到这里,杰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他走下公路,走向路旁的沟渠,他放下肩上的行李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水里稍微洗了一下,然后用手荡开水面游动的青草,合起手掌捧了一捧清水直接送到了嘴里。在获得了充分的水份补给之后,杰还对他那张已经被灰尘糊了几天的脸做了清洗。现在,他很满意地站了起来,用手揩着脸上的水滴。实际上真正让他满意的,是在他起身之前顺手在水渠边摘了一把豆荚放在了自己的兜里。在饥饿面前,人有时卑微得像条虫子。他换了一侧的肩膀,挎起自己的背包重新又回到公路上坚定地向前走去。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大地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暮霭里。杰抬头望向远处山上那些怪异的石头的影子,心头一急,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前面一个叫宝飞的小镇,并在那里凑合一晚。

走着走着,一弯残月爬上了山头的树枝。它非但没有带来光明,反而在四周投下了各种各样怪异的阴影。公路却被照得白亮亮的,杰拖着自己长长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渴望着能看到有人点亮了灯或者听到鸡犬的叫声。然而,寂静的公路上,似乎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清晰的脚步声。过了很久,前方山头的公路上突然出现一辆汽车,它像一头怪兽一样瞪着两只雪亮的眼睛,吼叫着扑过来,又咆哮着跑开去。汽车的离去让杰感觉到更加的孤寂。他继续奋力地向前走着。这段时间,他的背包已经在左右两个肩膀之间来回的倒换了几次,他兜里的那些个脆甜的豆荚也被嚼得所剩无几了。

在沿着蜿蜒的公路又绕过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包之后,杰终于站在了一个垭口上。而且更让他惊喜的是,顺着垭口的公路下去,不远处,就是一片璀璨的灯光。杰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这些灯光的出现,让他忘记了疲倦忘记了恐惧,他耸了耸肩膀,同时用另一只手勒紧肩头牛仔包的带子,三步并做两步朝那一片灯火赶去

等到临近了时,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形以便找到一个适合落脚的地方。公路的边上大概有五六家铺子,有一个杂货铺还开着,一个男人在收拾他的东西。另外的铺子,门都是关着的,只是在门楣上歪斜的支起白炽的灯泡。几条糊着泥浆或尘土的轮胎静静地躺在昏黄的灯光里。杂货铺的旁边,有一条路通往铺子后面的小学校。学校的教室离开公路大概有二十多米,中间隔着一个坝子,此时,这光溜溜的坝子在宁静的月光下安静得出奇。教室那边的廊檐下亮着一盏灯,灯光映出青色的砖墙上大片用白色涂抹过的痕迹。教室的旁边,另有几间矮一些的房子,立在一颗很茂盛的树的浓阴里,有一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里面有说话和咳嗽的声音。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里虽然不够亮堂,但附近到底还住着两个人,不至于觉得十分的荒凉。于是他就寻思着在教室附近找一个合适的角落歇一晚上。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月光下的坝子,朝着里面的教室走去。他没有选择灯下最亮的那间教室,而是来到了旁边的一间。他把肩上的包卸下来,放在灯光下柱子的影子里。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旧的杂志,摊开放在地上,垫在屁股的下面。好在已经是五月天,地面不是特别的冰冷。

杰依着那个装着几件衣服的牛仔包背靠柱子坐着。这些前几日拖累他的东西现在成了他的依靠。他坐了一会儿,感觉腿脚有些麻木,就伸了伸腿把屁股从地上往前挪了一点,这样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完全就靠在了包上,他还把两只手枕在了脑袋的下面,感觉这样身子要舒服一些。他近似呻吟般的叹了一口气,把这几日来内心所受的煎熬排了一些到空气里去。他把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看见弯弯的月亮挂在房角,高处有几颗星星在闪耀。但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太累了,肉体上的疲倦让他的精神很快就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五月的晚风轻柔地吹拂着他的脸庞,弯弯的月亮像小船,在云朵间静静的穿行。

突然,一束强烈的光射到杰的脸上。杰被惊醒了,他格登一下坐了起来,很慌乱的用手去遮挡炫目的亮光。他别过头去,从手指缝里斜斜的望出去,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他的身旁,正用一把电筒晃着自己的眼。

“你是哪个?”那个身影很严厉的问。

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支吾着站起来。

“你在这里干啥?”那个人把手电转向杰的背包。

“我路过的,走到这天就黑了,就在这歇一晚上”杰这样解释着,他的目光趁这个时候瞟了瞟先前亮灯的那间小屋,发现此时小屋的门是开着的。于是他说道:“我先前看那屋里灯亮着,知道有人在里面,我就在这歇下了,这样可以给自己壮壮胆”。

“哦”那人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声:“我就住里面,守学校的”。

杰的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许多,他的猜测是对的。于是他弯下腰,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毕业证递到那人手里。那人用手电照了照身份证,很快就把它还到杰的手里。反而是把那毕业证里里外外的看得很仔细。杰觉得有些尴尬,喃喃解释说:“听说带着毕业证去广东工作要好找一点”。那人又“哦”了一声,并把毕业证也交还到杰的手里。他把手电筒的光熄了,突然坐到旁边的台阶上,并且示意让杰也坐下。这让杰觉得非常的吃惊,他很听话地坐了下去,并忍不住侧过头去定定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陌生老人。老人把手电放在地上,从兜里取出一支烟点上,然后不经意地问:“小伙子,第一次出远门呐?”

“嗯”,杰不无羞愧地应了一声。接着,他就把自己从广东回四川的路上如何的买到高价的车票如何的遭小偷这些事情给老人说了。老人听完杰的话,却没有一点的同情或鼓励。他淡淡地说:“以后出门要多留点神”。

“嗯”,杰很感激地点着头。对他而言,不要说提供帮助,就是能够让他把一肚子的苦水倒出来那就是莫大的慰藉了。

老人抽完了一支烟。他把烟头在地上摁熄。然后站起身来对杰说:“你在这等等我”。说着就朝他的小屋走去。他很快就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串钥匙。

“今晚你就住教室里吧,外面湿气重。教室里随便拉两张桌子拼起来就可以当间床。”老人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打开了一间教室的门。

杰站起来,提着包,像个孩子似的跟着老人走进了教室。他选择了教室后面靠窗的一个角落里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几张桌子。老人像是在等待着杰做完这些事。当他看到杰拼好了桌子并把包放上去之后便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搁到杰的“床”上。

"这十块钱,明天早上你先在外面路边餐馆里吃碗面,剩得的点钱就用来赶车回家,应该够了。”

杰听着老人说的话,惊愕地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当他正要拉上教室门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又把头伸进来,对杰说:“明天早晨你走的时候记得把桌子搬回原位。”

“嗯”,杰像傻子一样点着头应了一声。老人叮嘱完就拉上教室的门打起手电走了。

杰呆呆地立在那里。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他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钱,就像是在看一样很奇怪的东西。他伸手去捏了捏那张纸币,两个手指头获得了钞票的质感。杰颓然的坐下,呆若木鸡。他陷进了一阵极其混乱的思想里。

这一路,他见过太多麻木、冷漠或者狡诈的脸。这些陌生的脸孔时刻提醒着他要保持谨慎和防范。毫无疑问,这样的经历会成为一种经验在他的意识里沉淀。同时,这个陌生老人的出现,他的感觉是很不以为意的帮助,又如春风化雨,滋润了涉世未深的杰的心灵。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那弯月亮变得更加的逞亮了。白月光,洗净铅华,普照众生。杰突然想起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的一些话。是的,记住要仰望星空,不论生活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让自己怨恨。

这一夜,杰睡得很沉。

赞助商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