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

推荐人:清尘绝俗 来源: 阅读: 2.01W 次

吉普车停在老家外祖母的门前,我送了母亲进去,一个人在老旧的街道上溜达。这时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的另一边却已升起一弯斜月挂在阁楼的飞檐角,一种身处江南的不真实感瞬间使我陶醉。

黄粱一梦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桥头和小船之上有几个女子用一种吴侬软语的方言交谈着。这里真是老家?我回头看,外祖母家确在远处,门口亮起两盏红彤彤的大灯笼。天慢慢暗下来,小镇已经华灯初上。

前面停着一条小船,童心忽起的我竟想上去体验一下,便走到岸边。船对于我这种北方的旱鸭子来说,别有一番诱惑之力。所站之处有点高,我伸出脚探了几次,触不到底,不敢跳下去,正踌躇间一只手托到我腋下,助我顺利的踩到船上。

回过头去,船上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手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衣着很是奇特。他身上的这件长衫在当代已经没人会穿了,我除了“谢谢”两个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子可是去看戏?”

“看戏?”我有些不明所以。

今日唱的是一出《牡丹亭》。公子且坐好,老朽这就开船了。”他也不待我答应,径自撑船前行。

船行的很稳,从未乘过船的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小船划过桥洞转过几个水道,和数条船聚到一起。淡淡的月光之下,水面上这些三三两两的船只都朝着前面一个高大的楼台聚拢过去。

泊岸后,我随着人流而行。奇怪的是,所有见到的都是二十岁左右风华正茂的女子,似乎这个镇上除了刚才撑船的老人之外只有我一个男子。

一座戏台之上,浓妆艳抹的一男一女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台前列着数排长凳,乘船来的姑娘们成群结队的入座,我不方便和她们挤在一起,只能另找一处偏僻的所在。扫视了一周,只见稍偏处一凳上只坐了一人,便走过去在她左首坐下。

“你来了?”身边的女子开口问。

我扭过头看她。只见她虽身穿便服,却描着柳叶眉,眉下涂桃花色的眼妆,依稀便是台上旦角的妆容。月光之下她的相貌很是照人,大是让我心下舒畅,“你是在问我?”

她面无表情,似乎很是生气,“公子何故明知故问?”

我心下奇怪,什么时候见过你,自己怎么不知道?“我们可是认识?”

她低下头长叹一声,“你每次都是假作路人,难道是瞧不起妾身的身份?”

“每次?”我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想不起来,但总觉得好似有过这种情景,“怎么会呢?你长得这么美。”忽然便觉脸上火辣辣的,一不留声就把心里话说出口来。

她脸上顿时笑靥如花,伸出双手抓住我的右手,“妾身就知道你只是嘴上倔强罢了。心里其实甚是思念的。”

我惊出一身汗,诚惶诚恐的缩回手,竟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姑娘居然如此大胆,大庭广众之下行事实在出人意表。

她又叹了一口气,“唱戏之人假正经,看戏之人太无情。”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讥刺我假正经,“我只听过‘唱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

“公子在骂妾身是疯子么?”她柳眉倒竖,很生气的样子。

原来她果然是唱戏的,这下可弄巧成拙了,那句话我只是听人讲过,随口说来没想到得罪了她,心下很是不忍,“姑娘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成了傻子?”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就你会说。”

我心下暗叫糟糕,这不成了和她打情骂俏么?却还不知道她是谁?但又不好意思问她姓名,只好聊些别的话题,指着台上问:“你也唱过这出戏吗?”

她点点头说:“时常如此。”

当下便给我讲述《牡丹亭》所讲的故事,神情随着里面的剧情跌宕起伏时而悲伤时而喜悦,倒像是讲述她自己的故事一样。我对戏曲确实一窍不通,看是看不通透,听也听不明白,只好边看边听她讲解。亏她也很是不厌其烦。

一出戏唱罢,我问出心里的疑窦,“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她闻言眼眶中闪着莹莹泪水,宛若两泉秋水,“每隔一个百年才能有此一次机缘。每个百年的今日,妾身才能在此等候公子来相约。而每逢百年的今日,公子都会如约而至。承蒙公子情真若此,妾身真是无以为报。”

一百年!一百年?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刷的一下站起来,人怎么能活这么久?

台上沉寂下来,周围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起身散去。黑沉沉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来。我抬头望去,那弯斜月还在,无数雨点在月光之下如一张大的珍珠帘子笼罩着小桥流水的小镇。莫名的,心底泛起一种悲伤之情。

一把油纸伞遮在我头上,回头一看,确是她为我撑伞挡雨。伞下,月光照不进来,但由于离得较近,她的娇美的瓜子脸却看得更加真切。娇艳的戏妆更添一丝勾人心魄的意味。我伸出手,却又觉得这样对她是一种亵渎,怎会有如此卑劣的想法?赶紧把手撤了回来

她把伞交在我手里,双手握着我的手。

我没有避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她的手甚是冰冷。

只听她口中吟诗道:“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夜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曲婷。”

原来她名叫曲婷,确实在哪里听过一样。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曲婷慢慢放开我的手,慢慢退后几步,混入人群之中。

我急忙追上前去,左顾右盼却再也寻她不见,心下开始着急起来,隐隐有种念头不想让她离开。

四散的人群很是散漫,也很是冷漠。她们似乎都对我熟视无睹。我拉住身边一个姑娘便问:“看到一个唱戏的姑娘没有?”

“谁呀?”

“她叫曲婷。”

“你说的是曲婷?”

“对对,就是她。”

这个姑娘指着江对面的小山。

我兴奋起来,赶忙道谢:“她家在那边山上吗?谢谢谢谢!”

却听这个姑娘冷冷的说:“她早就故世了,就葬在牡丹山上。”

这个瞬间,我觉得雨夜冷的很是厉害,望着小山呆呆的出神。

“夜凉如水,公子尽早回去吧。”却是撑船的老人在叫我。

我心不在焉的回到船上,老人撑起船,船身缓缓的晃动中离戏台越来越远。

“唱戏之人已断魂,看戏之人太无情。”老人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阳光照在脸上甚是刺眼,我睁开眼,原来只是一场梦。

《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梦中得见情郎,醒后便香消玉殒。而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个曲婷姑娘?她的一颦一笑是那么的活灵活现,既真实又似曾相识。又或者反过来,会不会我才是曲婷的梦中人?

我静坐良久,百思不得其解。

赞助商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