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5)

医院大门敞开，爸爸抱起我，沿着长长的涌道，进了门诊房。

强烈的来苏水味道，热烈地钻进我的鼻孔。我屏住呼吸，惊异世上还有这么难闻的味道。我的鼻腔收到刺激，打了个大喷嚏。

我身后坐着个女孩子，她轻轻笑了起来。

我扭头看着她，不禁惊叹她的美丽。

她穿一件病号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脖颈上，水葡萄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真漂亮啊。”我心里说，“比二姐还漂亮呀！她还这么干净，看看她的脸蛋，没一个花花道道！”

老妹子的胖脸蛋子，经常抹几道黑花花。我天天趴地里玩，衣服不能及时更换，能不脏吗？

医生走进来了，她示意我爬到病床上。我忽然勇敢起来了，伸手巴着病床，抬起短腿，却爬不到床铺上。

爸爸脱掉帽子，只顾自己抹满脸的汗，没有顾及到我。

我伸一条腿，踩着床沿儿，令一条腿，只好耷拉着。我拼命挣扎，寻思自己一定像一头胖狗熊。

没有人来帮帮老妹子，我就这么悬挂在病床边上，我咬着牙，使着劲，却上不上，下不下的。我抬起脸，看到许多似笑非笑的脸。这些脸蛋子看着我，我聪明地捕捉到他们嘴唇边的笑意。

我咬咬后槽牙，继续攀爬。

屋里非常安静，只有自己嘿呦嘿呦的声音。

一只雪白的手搭在我腿上，又一缕柔发吹落下来，我抬头看时，一双温柔的眼睛凝视着我。

“我来搭把手，你把小手放床上。”她伸手到我屁股上，轻轻托住我，我两脚使劲，翻到了床上。

大夫过来了，冰冷的听诊器落到我胸脯上，我偷眼看那女孩，她走到涌道深处了。

医院的规定儿童入院，是不许家长跟着的。爸爸妈妈为我办了住院手续，妈妈噙着泪，看护士带我去了病房。

平生第一次，我离开了妈妈。护士牵着我的手，我扭头看着母亲。她依然年轻，她那么健壮。她站在甬道这一边，看她的爱女去了甬道那一边。

十九岁，老妹子抑郁症首发，母亲也送我入院治疗。安定医院大门敞开，她把着病房大门，我扭头看她，大门重重叠叠，一层一层又一层，永远没有尽头。

大门依次关闭，仿佛镜像一样，永远没有尽头，套叠无数圆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