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之怨

妓之怨

嬷嬷说，我们这些女子，从踏进阁楼开始就已经丧失了爱的权利。即使有倾城的容貌，能吸引天下男人的目光，他们也绝对不会为我们付出真感情，因为我们，只是人尽可夫的妓女，供人赏玩之后，再无价值，怎么还能奢求一份纯洁的爱情？可笑的是，熟知妓女命运的我竟然也对爱情这个虚幻的东西抱有幻想。

男人对于美色的鉴定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或许我的脸还符合他们的审美要求，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确实不少。替我梳洗的小双每次都会很高兴跟我说今天哪个少爷，哪个大官点名要我作陪，说隔壁房的赵姑娘起得眼睛直瞪，差点就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每听到这些心情都会愉快一点，不是因为我受客人青睐，而是小双的孩童脾性着实让人心情愉悦，其实我和小双年纪相仿，只是妓女的生活实在压抑，日复一日陪笑，陪酒，陪睡，我快没了自己罢了。

百无聊赖的生活令人厌倦，酒席间的淫靡气息更是让人厌恶。每次陪笑后，我宁愿卸下所有粉黛金饰，好好沐浴一番后在阁楼边迎着微风，细细品尝我亲手酿制的桃花酒，醉眼俯瞰长安街上的人生百态。说来可笑，我这副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模样竟然也会引来楼下行人的观摩，甚至还有深知三从四德为何物的妇女，不过她们可不是欣赏的，她们是来骂我的，说我不知廉耻，呵，我一个妓女，又何惧你们的谩骂与侮辱， 我醉卧酒香里，你们又算得了什么呢，罢了罢了，都是浮云而已。

本想着我会这样直到老死，不曾想遇见了我一世的心殇。柳絮纷飞时节，大胜而归的军队绕城庆祝，全程欢腾，庆贺班师。酒醉的我在人声沸腾中迷蒙而醒，不曾料想酒的后劲太大，站起来时一时不稳，竟然失足跌落酒楼。我听见楼下人群的惊呼，恐惧袭来，我一代花魁就这样结束生命了吗？我不甘心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到来。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感觉是一个特别温暖的胸膛，我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那样一张干净纯粹的脸庞，柔情的双眼，坚挺的鼻梁，还有因为惊讶微张的薄唇，与他温暖结实的胸膛形成这么明显的对比，我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直到他问了我:“姑娘，你可有受伤？”我微微翘起嘴角，果然成功捕捉到他眼里出现的一丝惊讶，小双说得没错啊，我笑起来确实很美，连他都被惊艳到了。我含羞答谢，把怀里的贴身手帕偷偷塞进他手里，掩面离开上楼。

之后，我一直盼望着他的到来，连今天的客人都是敷衍相待，嬷嬷对我进行了一番说教，我根本听不进去，我心里所挂念的只有今天救我的将军。女儿家不会随便把贴身之物送给男子，将军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是钟情于他吧？可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办?我一路纠结，一路揪心，我的心上人，你一定要来啊!

所幸，他还是不负我的期待来了。他进门，跟小厮说要找手帕的主人，小厮又怎么会认识我的贴身之物，我羞赧，快步下楼，拉着他进我的闺房。我们静坐良久，都没有率先讲话。我偷偷观察他，他脱下戎装后，更添加了几分书卷气息，脸上的刚毅却丝毫没有减少，这是常年征战之人所拥有的精神状态吧，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爱慕。最后他耗不住了，归还了我的手帕，转身要走，好不容易盼来的人，我怎么会轻易放他走呢？我拉住他的手，嗔怪道：“女儿家的东西给了你，你都收下了，怎么可以还回来呢?”他没法，只好收回去了。青楼女子唯一不缺的就是自信，我问他:“今天我坠入你怀中之时，你眼里出现的惊讶之色是不是证明你觉得我很美啊？”他点头：“姑娘美貌确实惊艳了在下。”我又问他，君子的娶妻之道是什么?他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偷笑：“既然如此，我心悦将军，将军又喜欢我，我们可否像鸳鸯鸟一样厮守呢？”他惊叹于我的大胆，旋即又笑了：“有何不可呢？”他的回答让我心花怒放，嬷嬷错了，谁说妓女不能拥有爱情？

之后的我与他真的宛若鸳鸯鸟一般，天天待在一起，喝酒，赋诗，厮守，就像人间平凡的夫妻生活一样，虽单调却仍乐在其中。为了他，我不惜和嬷嬷对着干，和之前我的客人对着干，不接生意，闭门不出，只沉浸与两个人的甜蜜里。嬷嬷说我无药可救，让我不要后悔，真是可笑，外面的妓女没有爱情就嫉妒我。我爱将军，将军爱我，我们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将军还告诉我，等他下一次再立战功就为我赎身，娶我过门，让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到时候就再没有人瞧不起我了，多么令人向往的日子啊！

很快，边疆又起战事，将军奉命平乱，临走前我去送别，含泪替他祈祷，希望他平安归来。他抚着我的脸，替我揩去眼泪，说道：“待我凯旋之时，就是娶你之日，你要好生照顾自己。”我点头。之后的三个月，我每天都在祈祷，求上天保佑他平安归来，践行承诺，娶我过门，让我们做一世的恩爱夫妻。

他凯旋之日，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我在阁楼边上眺望着城门的方向，希望他在高头大马上很快认出我来。不久他的战马就出现在不远处了，我心跳加速，特意让小双帮我检查我的妆容有没有毁坏，刚想向他招手，不曾想在他怀里还有一个娇俏迷人的异族女子，我在高考中的手停住，战马远处，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我突然感觉到了冷意，痛彻心扉的寒冷，他负了我吗？

我不服气，半夜想闯进他府中质问他，却被士兵拦在了朱门外。士兵们都在看我笑话，我这个妓女，被男人抛弃的妓女，妄想从良，嫁给平乱大将军，怎么可能，比塞外公主漂亮又怎样，我只是个妓女……只是个妓女……

寒冬时节，我衣衫单薄走在街上，刚刚下的大雨让我狼狈不堪，幸好夜已深，不然我这个貌美如花的花魁可要笑掉别人大牙了，我自嘲，哈哈大笑，笑中带哭，哭中带笑，谁要你不自量力呢，谁要你轻信甜言蜜语呢，谁要你是妓女呢？跌跌撞撞，回到了我的“家”。

平乱大将军不日将迎娶塞外公主的消息满城尽是，人们都在谈论：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着实一段好姻缘啊，就说大将军不是这么肤浅的人，怎么会喜欢妓女还要娶她过门呢，妓女就是妓女，下贱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小双和嬷嬷都替我难过，我却笑得无比灿烂，人们说得没错，妓女就是下贱，就是不配拥有爱情，是我错了，将军大婚的时候我会亲自备上大礼，谢他的无情，谢他的轻诺，谢他的不娶之恩。

他大婚那天，我换上了之前精心绣好的，以备我们成亲用的嫁衣，在我等他的阁楼上，等他的迎亲队伍，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我，他们注意的只是那顶花轿还有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看着我爱过的人，我笑了，他还是我爱的样子，还是我爱的人，只是他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我拿出匕首，抹了脖子，不出意料的我掉了下去，掉在了他的怀里，就像我们的初见，我又在他眼里看见了惊讶的目光，真好，你还是被我吸引了……

愿下一世，我终能遇见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