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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

推荐人:黔无驴 来源: 阅读: 1.74W 次

夕阳挂在一只迟滞的帆上。我转过头来,回望着来路的莽莽暮景,妄想从那渺茫中再寻出些什么。我的灰暗无神的目光随着一只白鸟远逝,这古老精灵的遗裔从渺远处的城穿过渡金的霞,栖止在远岸的河滩与树丛,又低低地从江面掠回,倚在船舷上微微娇喘,并对着破旧的船舱夸耀着骄人的年轻。

逝水

这时我看到船舷上的另一只白鸟悄悄移近,她们真像一对精灵的姐妹!我的眼因这对精灵重闪起了微光。不,不,那不是白鸟,那确乎是美的幻觉——一只比白鸟还精灵的少女的素手!我为这美的真相而狂喜!

我的目光从白鸟转到那素手的主人身上。她侧倚在船舷,齐肩的短发在风中微颤,西天的落照投射出她长长的侧影。她伸出的右手将要触到白鸟的柔羽时,那受惊的精灵便向着晚天孤飞而去,渺没在满天的霞彩中,她侧转过身去,似在追寻那渺没了的踪迹。

蓦然间我认出了那背影,就在那一转身,我认出了!就在那一转身,风雪的月台,寂寞的小站,车窗里的挥手,疾驶而去的长途巴士……

“风很凉吧?”我用最大的气力发出极微弱的四个字。时隔五年,她断然听不出我这日渐沧桑的声音,但她决计忘不了这四个字。我这样肯定。

果然,她全身似乎猛颤一下,迟疑地转过身来。

“不记得我么,老朋友?”望着她的眼睛,我似乎很坦然,但声音莫名地沙哑起来。

“你,你是……”

她盯了我半晌,似乎确定站在对面的确是那个人了,于是低了头。最可怕的沉默袭来。

“风很凉吧?”极重要似的,我重复追问。

“还好。”她抬头望我一眼。

一阵冷流刺透我全身。

“本想你会披上我赠你的外衣。”我的声音转冷,并咽出一声干笑。

“你还是喜欢黑色?”她看出我依旧一身黑衣,而霞光使她粉色的时装愈显艳丽。

“正如你还是讨厌黑色!”

我感到快意,同时悔恨。她转过身,似在重寻那白鸟的踪迹。我走到她身旁,同倚着船舷。霞彩正一片一片往江面落。

“咳嗽还厉害么?”她竟还记得我的旧病!

“还好,”我故意重复她,“已经‘从蛙鸣进步到狼嗷’了。”又是一段过去的对话,但那时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多么可爱的悲切,现在,这段问答却成了应景的话。

“那你的妻……她怎样忍受?”她所有的悲切,都转作了这一句无聊的戏谑。

“你的玩笑总让自己尴尬。”

她不再说话,同时一片红霞染透了她的双颊。我低头凝望着南流入海的逝水,寻觅着她的面影。“南流,南流,难留……”我痴痴地念着。

“你看那年,多像那只白鸟,你和我都抓不住,就那样任它飞去,徒长了四肢却没一点办法。”许久,我指着暮天,那白鸟消逝的地方。

“或许是吧,但逝去的又何必再去留恋?你总是……总是苦着自己!”她的泪飘到江面上,永随了逝水。

“我没有办法……”我的双手握紧了船舷,她的泪消解了我的伪装的冷傲。

“但是,你瞧,我们将到对岸,那儿有一座不夜城!”她遥遥地望着前方的城市,眼睛里漾起楚楚的光彩。天上淡淡地垂着几颗星,对岸的城市已遍燃着霓虹。

“有限夕阳无尽好,多情逝水不须留。”我痴笑着吟了一句,回头望着来时的岸。

“但愿我们是浪尖上的一双白鸟……”她似乎又想起了那个霏霏的黎明,风雪的月台,寂寞的小站,车窗里的挥手,疾驶而去的长途巴士……

又一声长鸣,渡轮靠在不夜城的岸边。抢岸的人潮涌出船舱,争渡的客流接踵涌进。我依然独倚着船舷,在淡淡的星光中独自返航,不管她是否下船,也不管她何时登岸,也不管,那白鸟逝去了何方……上岸的只管去,上船的只管来……我只是不断地念着“逝水,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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