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一)
柳城茶馆有一说书人,最爱讲那《梁祝》段,他讲一遍遍,听客听过一遍遍,竟是不腻的。说书人通晓古今,又形容昳丽,便是那养在深闺的女孩儿,都是要来品品茶,听一听他讲的爱情故事的。
“说书的,我无家可归了,你留了我吧!”她努力挤出泪珠儿,梨花犹带雨,这招一准儿管用。
说书人似是见惯了这般情景,竟不为所动:“我家里有娘子的,怎可留你?”
她立即抹掉眼泪,“哼”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却终是落荒而逃,说书人动动嘴皮,终是无话再说,这样也好,他本是有娘子的,收留她是不妥,况她一介清白女孩,留于男子家中,叫外人如何指点。
说书人一如既往在茶馆说书,偶尔被媒人打趣说婚,他说他有娘子,便在茶馆留了个长情的美名,日子细水长流,说书得来的文钱不多,日子清贫,他却是满足于此。只是,再见了她,佛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他不相信不代表,她不动心。
“莫要胡闹,你只是意气用事,况且我,我有娘子……”他转过身去,无法直视她因期待而生了雾气的眸子。
她自嘲笑笑,一瞬,泪水决堤:“你说我意气用事,哪来的意气啊?”最后,似是用尽所有力气,无奈化作小声一句:“我自己的心,我不知道吗……”
她是被父逼婚逃出家中的小姐,那天他就立于烟柳之中,拿一卷书,不动,便是一道好风景,她忘了逃跑,走到他面前笑靥如花。
“我知道你,你是茶馆说书的。”
她抢过他的书,无视怔住了的他,瞧瞧书,无趣,把书扔到他怀里,挤出几滴眼泪扮可怜:“说书的,我无处可去了,你留了我可好?”
他答不好。他皎皎如明月,她明知如此,却还是心生失落,薄于面皮,她落荒而逃。逃吧,逃开命运,也逃过方才,自己的莽撞。
暮春,红衰翠减,江面折柳,灞桥饮酒。她立于他立过的地方,周身柳絮,因风而起,似雪般寒啊!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看了一场场执手相看,泪眼离别,此番暮春季,最是不好的。
再见,他还是堂上说书人,她饮着碧螺春,入味清香,鲜爽生津,品茶听书,也可谓乐事一件。他说到趣处,执扇扣桌,音调骤高,叫堂下客不由得看向他。这个人,有趣极了。讲毕,作揖道谢,这便是要往家去。
她拦了他,故作强势:“说书的,不许走。”
“姑娘此番,又是让我收留你?”
她面上一红,嘴里却不饶人:“才不是,我是听你说书好,想结交你。”
说书人勾唇一笑,面色温柔些许:“这般,倒也不是不可。”
如此,她便常常做客茶馆,品茶听书,皆因堂上之人,绘声绘色讲着古今史事,还有一个常说的《梁祝》,叫人欢喜。
“说书的,你说你有娘子,那你娘子,好看吗?”她在笑,眸中落寞,唯独不能让他看见。
说书人目光不自觉柔成一汪水:“自然好看,很好看!”
她心下一凉,看着他慢慢笑了。很好,他的娘子,自是不能差的。
自那后她便不来茶馆了,他说书之余瞥向她常坐的位子,疑惑,不安,担忧,各种情绪坠入心底——她为何,不来了?
家中只有烛火摇曳,悄无声息,他直视某处,喃喃道:“娘子,我可能……生有二心……了……”
那处,置有两只暗烛,有一牌位在烛影下若隐若现,触目略凉,他的娘子,便于那处,悄然安息,那烛火跳跃,一如他心,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