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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萤火虫,你就要发光

推荐人:招小鱼 来源: 阅读: 2.97K 次

金武是学校社团联合会成员,而且是很有名气的那种高冷青年,会弹吉他,会编曲,有一副好嗓子。学校各种文艺活动都少不了他,这也使他在同学之间积攒了很高的人气,尤其是一些女生见面就是武哥武哥的喊,大有一些穷尽一切办法与他套近乎的漂亮妹子,可金武对她们很不感冒,他唯独愿意跟我在一块,但可惜的是我俩都是男的。

你是萤火虫,你就要发光

金武有着异于常人的思维,在别人看来,他的很多想法都难以令人接受,唯独我愿意听他说那些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话。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能够接受他的说法,可能我也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异功能,能够对自己无感的话自动隔绝,有时候金武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我还能陷入一道政治题的沉思当中,当他说毕我倒又点头,又说是,其实我根本就是不知所云。而金武很高兴,有着这样一些不被人接受的观点的他竟然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也就成了我形影不离的朋友。

金武常常跟我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作曲家,虽然他喜欢唱歌,但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卖唱的,他认为那些卖唱的相当于出卖艺术,而艺术是无价的。

我当然不甚同意他的看法,只是问他,那些出专辑唱歌的歌手算不算卖唱的呢。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依照他的说法那依然是出卖艺术的行为。

他顿了一下说:“那要分好多种情况的,而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呵!”我只是笑了一下,做出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

他继续说道:“你看我,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作曲家,而作曲家是什么,是创作,是创造艺术。创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而你看有些人,踩在别人搭建的舞台上,嚎叫着别人的思维和感情,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有多少粉丝,可事实上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发声的工具而已。”他说这些的时候趾高气昂,好像本身就做了什么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一样。

“你说的只对了一半,你考虑过创造的意义是什么吗?”我问。

“给全世界的人们带来福利。”他特意在“全世界”这三个字上提高了音调。继续说道,“你看就像帕赫贝尔,他所创作的《卡农》经历了几百年依然流传在人间,几百年来激励了无数人,他的那种曲调被后世争相模仿和改编,没有人不会被折服,这才叫真正的艺术,这就是创作的价值,这才是艺术的力量。”

说完他拿起吉他,一边弹奏《卡农》的高潮部分,一边自我陶醉地对我说:“艺术方面你可能不懂。”

是的,他说的我确实不懂。或者说是不认同。

“我是一个有梦想的人。”金武这么跟我说着,特意在“我”上加重了语气,就好像其他人都没有梦想似的。

“我也有梦想!”他那种特意加重的语气让我这句话随口而出。

“那么,说说你的梦想吧。”金武说道。

“我想当一名老师。”记得以前我曾跟他提起过,我要当一名记者。

“哦。”金武很奇怪地看着我说,“什么时候又把梦想换了。”

“昨天。”我轻描淡写道。

“没看出来……”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四个字。“你什么时候想要做这种高尚的职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坚定不移地朝着一个梦想奋进,朝令夕改怎么能行。”

“没有朝令夕改,我只是根据现实适时地做出调整,而且我也不觉得哪个职业更高尚,我觉得都一样。”

“不一样,教书育人的这种职业多高尚啊。”

“哦,是吗,那在你看来教师和艺术创作都一样高尚吧?”我问。

“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有人创造,就得有人教授,要不然创作出来只躺在纸面上也不会产生它的价值,不管它的真正价值有多高,都是一堆废纸。”

我很新奇,他有了这样说法,顺势就问:“那么,你觉得那些歌手跟教师的区别是什么?”

“呃……”他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他说:“根本扯不上关系嘛。”

“怎么会扯不上关系呢?”我突然找到了反驳他的突破口,一时不愿意放弃这个话题。“艺术创作者创造出了艺术,如果没有人表演,那么它也会和那些纸面上的知识一样,没有一点价值,是一堆废纸,你是承认这一点的。”

他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到时找出个反驳我的理由啊。”

“没有理由!”他叫道,我发现他已经生气了,帅气的脸上布满阴云,在我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金武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笑了笑,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反而感到很顺畅。

“行了,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干嘛挣个你死我活的。”他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说话,又笑了笑。

第二天下午,金武找到我,一脸笑容,说:“我们去操场走走吧。”

我们并排走着,穿过学校被一排华桐树环绕的外环路,走在了枣红色的橡胶跑道上。操场上人并不多,只有希希两两的人在散步,一小队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球衣在踢足球,不时传来他们自己的欢呼声,空旷的看台上相拥着几对情侣,阳光散漫,不热,只感觉照在身上很温暖。

“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他耷拉着脑袋,好像被太阳晒蔫了的南瓜叶一样。

“行了,那还分什么对错,我今个一早便忘记了。”我对这个眼前的南瓜叶说道。

“是嘛,那好。”他突然抬起头,像个孩子一样,笑了,“我请你吃雪糕吧”。

我们一人拿一支老冰棍回到了操场,只见操场上散步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可能是下课了的缘故。传统意义上讲,这个季节不适合吃雪糕,但这个世界充满了新奇,当我们围着操场转悠到第二圈时就发现好多人向我们投来善意的笑容。

“咱们找个地方坐吧。”他说。

我们来到了看台的最高处,高处往往不那么显眼,但对整个操场一览无余,可以清楚地看到踢球的人也比刚才多了起来。

金武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我们陷入了寂静当中,而我也不愿意打破这种寂静,只是默默地等待着金武开口。

“说点什么吧!”他突然甩出这么一句。

我笑了,说:“搞什么鬼,沉默了半天我以为你要宣布什么重要事情呢,原来就是要听我讲。”

“那我先讲。”他笑。

“当然了。”

他娓娓道来,“我在小的时候,我妈妈是个很令人敬佩的医生,只要她经手的手术十有八九都能成功,在我心目当中他就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英雄,我想应该她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也是大英雄吧”。

听他这么说着,我点点头。

“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他继续说着,“病人们其实并不关心救他们的医生是谁,最多他们也只知道医生的一个工号。”

“不会吧,难道病人会不感激就自己的医生么?”我插嘴道。

“你继续听我说,每当医生做手术成功以后,或者是把某个病人医好了以后,有些懂得感恩的患者都会给医院送来锦旗,有的甚至会给医院出资作为报答。”

“对啊,这也是感激医生的行为啊。”

“每当这个时候,我妈妈他们医院的副院长都会很扎眼地招呼着这些“客人”,生怕错过了病人们送来的这些“礼物”。其实大部分礼物是要被退回的,因为上面不让收礼物。有时候媒体也会来采访,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冲着摄像机说一通,他们医院政策如何的好,团队管理的多么棒的言论。“

“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吧……”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啊,当然有道理,他们的道理就是收获荣誉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面。”金武说这句话的语气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一旦出了事故,他们就躲得比谁都远。”金武的语气已经满了下来,眼睛变得微红。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没有再插话。

“有一次,我妈妈给一产妇做剖腹产的手术,可那一次很不幸,宝宝虽然生了出来,可病人发生了羊水栓塞,虽然我妈妈和其他医生们奋力抢救可病人还是去世了,我妈妈很痛心,其他医生都离开了病房,可我妈妈没有离开,她留下来为这个刚刚殒命的年轻母亲擦拭遗体。可后来,愤怒的家属们叫来了人到医院对质,而那个副院长早已没了踪影,家属们更加愤怒了,他们一脚踹开了抢救室的大门,抄起家伙就砸……”

金武停顿了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妈妈去世后,我开始恨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拿着别人的劳动成果换取喝彩的人。”

我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家里的事情,我以前竟不知道眼前这个帅气的青年有个这么悲惨的童年。

“我也知道这很极端。可你知道,这种愤怒包围了我整个童年啊,我就是伴随着这种极端的想法长大的。可是,这有错吗,没有吧,那些人本身就应该受到鄙视才对,而不应该得到喝彩。”

我没有说话。

他站了起来,笑了,说:“我常做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是一个正常人。”

我也笑了,说:“你现在认为你是不正常的吗。”

金武说:“至少有时候不是,有些想法我和你们不一样,这很令我苦恼,而这种感觉还是我无法控制的。”

我说:“具体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什么。“

金武说:“没有人能帮到我,就像我妈妈的死一样。”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人是一个愚蠢的动物,而他们还自以为很聪明,善恶不分的人类有时候还不如一个禽兽,真是悲哀,我竟然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我沉默。

金武继续说:“你看,我们记住的那些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名字,往往并没有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而是那些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冲在了伟大事业的最前端,他们远离家乡,抛离妻儿,流血,流泪,牺牲换来了最终的胜利果实,而历史记住了他们什么?”

“有的时候我真想就生活在我的那个梦里,那里的人们都是善良的,没有人流泪,流血,更没有人牺牲,那里的人们为每个人鼓掌,喝彩,天永远是蓝的,空气永远是新鲜的。”

我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梦。”

“是的,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也就散场了。”

阳光透过小片小片的槐树叶投射到了水泥砌成的看台上,也投射在了金武和我的身上,那影子就像洒下水的渔网一般,一阵风吹来,我们两个的影子在这“渔网”中挣扎着。

金武站了起来,慢慢走下了看台,又抬头望向我,欲言又止。

我跟着他下了看台,走在他的后面。

“真的谢谢你,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自己的梦想,只有你懂我,虽然你们都能随心所欲地规划人生,又没有恨和不甘心,但又只有你能理解我。”金武低声说道。

我嘴上没有回答什么,心里却在说,你这是何必呢。

毕业后,我在另一座城市的一个培训机构做了老师,而金武并没有找到工作,一直呆在家里,我们陆陆续续见过几次面,每次去他家,都会把他新创作的歌曲唱给我听,而我除了能给他带来几句鼓励的话外,再做不了其他了。

“我跑过几家唱片公司,他们说我没钱没势又没有名气的,最好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公司招人都是推荐的,呵呵,多么可笑。”一次,金武苦笑着对我说。

“你应该现实一点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说。

“对啊,可我是有梦想的人。”金武再一次用那种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但这次,我没有反驳他。

“以后准备怎么办?”我问他。

“顺其自然吧。”

是啊,世事难料啊,顺其自然吧。

几年后,当我再次回到了学校所在的那座城市时,在火车站的出站口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不是别人,出站口过道里站着的那个年轻人正是金武,他拿着一把吉他,正自弹自唱着那首在学校时改编的歌曲。脚下散落着一堆零钱。

他看到了我,不,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因为他并没有停下来,依然继续唱着。

我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停下,冲我笑了一下,我发现这年轻人的脸庞依然帅气,只不过眼睛却没以前那么尖锐了。

我们走出了出站口,都没有说话。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广场上坐着一群一群农民工模样的人,他们身边散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的身上还穿着洗的已经褪了色的工作服,依稀还能看得见“城市建设”四个字。一切还都是那么熟悉,四年的时间,我从这里走,回这里来,漫长而又短暂,而眨眼间就那么毕业了。更想不到两年后我又来到了这里。

我把行李放下,金武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火车站广场南边的围栏前,依在围栏上,不远处的一个led显示屏上正播放着某楼盘开盘的剪彩仪式。那些农民工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你还当老师吗?”金武问我。

“不做了,我现在是一名律师。”我回答。

“哦,你又变了。”金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

“对,因为这个世界一直在变。”我轻声说。

金武叹了口气,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么卑微么?”

“你还在坚持你的梦想吗?”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了他这句注定已经是否定答案的话。

金武没有说话,我们陷入了沉默,而不远处那座led显示屏上却传来了一阵掌声。在噪杂的火车站广场依然显得异常刺耳。我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某市级官员正在讲话。

“这段时间我跑了酒吧、夜店,去了机场、火车站,一直在唱我自己创作的歌曲。后来有个经纪人看上了我,说要跟我合作,我很高兴,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跟我合作而是炒作我,所有的歌曲都是他拿来我唱,什么都得听他的,没有我的话语权,所以我就又跑了出来,我觉得这样是自由的。”金武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闪烁着曾经的光芒。

“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我说。

“可能吧。”金武叹了口气,又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小时候,当风雨到来时,因为年龄小总是经受不住打击,可没办法,命运不可阻挡,只能硬着头皮经受捶打,后来我发现自己渐渐地强大起来,在这一次次的困难中尝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那时候我才觉得我长大了。”

“是啊,人活着就得随时经受磨难。”我说。

“是吗,记得有一次,我去图书馆阅览室翻到了一本书,具体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对它扉页上的一句话倒是一直没有忘。”

“什么话?”我问。

“上面写道:成长最残忍的地方就是你会渐渐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人。当时我看了这句话后觉得这样还不够残忍,于是改写到:成长最残忍的地方莫过于你在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之后还引以为豪。我是写在了自己的抄录本上,写罢,不禁笑了笑,心想这也太他妈残忍了,应该没有人会变成这样吧!”

“现在你怎么想?”我问。

“真是讽刺。”金武笑了,又叹了口气说,“我这还算追逐梦想吗?”

“或许,你现在已经走在了追逐梦想的路上了。”我说。

“真的是这样?”

“是的,你是萤火虫,你就要发光。”我回答。

金武点点头,笑了,说:“谢谢你,但愿如你所说。”

我也点点头,“接下来去哪里?”我问。

“去追逐梦想!”

说罢他拿起吉他抽身起来,伴着火车站特有的噪音,又是一段熟悉的歌声飘在了广场的上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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