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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笙歌

推荐人:寒士 来源: 阅读: 8.23K 次

最大的青楼传来鼎沸的声音,笙歌自商女口中清唱,如珠翠鸟般的声音让人留恋。一袭黑袍神秘无比,由远至近,散发着灼人的冷气。临近大门时,黑袍一直低着的头抬起,眉头微皱,更是散发出了一股杀气和悲意,惹得路人退避三舍。

建安笙歌

黑袍人正想走进,却被门口两个壮汉拦住。

“我们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客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黑袍人闻言,却不做理会,脚下的步子却也没有停止。

两个壮汉当场动了怒气,互相对视,便朝着黑袍人的两边肩膀抓去。一道冷哼声自喉咙传出,隐藏在黑袍中的右手伸出,一个配饰正挂在指尖。

这一枚纯玉质的配饰,碧玉如翡翠,其中有一抹殷红猫眼刻在其中,突兀又不失高贵。如此纯粹天珍地宝,明眼人皆知,是东汉无比珍贵的红丝猫眼祖母玉。玉佩上刻着一个“白”字,则代表了此人的身份。

“丞相府嫡系传承玉佩,此人是丞相府长……”两名壮汉皆惊。

“聒噪。”清冷地低喝声传来,正是那神秘黑袍人。“庶民,拿开你们的脏手。”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还请大人……”他们慌忙收起手,然后弓身道歉,生怕惹怒面前身份高贵的人。

所幸黑袍人不予理会,一言不发,继续走进青楼,这令得两名壮汉有些诧异。待走远后,他们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真的是那位大人吗?可是听闻那位大人是草芥人命的啊,我们冒犯了居然毫无事情?”

“不该说的别说了,他们达官显贵做什么不关我们的事。还有,最近城里戒严,听说是有个人从禁城逃了出来。进门的人我们要仔细盘查一番,千万不要漏掉一个……”

黑袍人显然并不适应如此世俗的青楼,右手用力捏着玉佩,左顾右视,找寻着什么,片刻后,朝着青楼最大的包厢走去。

包厢内,黑袍人看见一男子躺在居床上,边上被五六个商女包围。商女顾盼生姿,轻身摇曳,包围着中间的男子不时发出盈盈笑声。

黑袍人一时气结,用力甩掉身上长袍,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居然是一位犹处于豆蔻年华的女子,柔顺黑发间点着一颗明显的朱砂痣。她看了看背对自己的商女,一个字从嘴中发出,居然清冷更甚。

“滚!”

也许是欢笑声太大,居然没有人转过头来看她。她把手中玉佩甩了进去。

“是……是丞相府的玉佩。”一个商女惊讶喊到,她们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了面若寒冰的白岁安。

“相爷……千岁,庶民让……让相爷见到了如此情景,庶民罪不可赦,还……还请相爷恕罪……”犹如猫见老鼠般,她们跪倒在白岁安面前,深深低着头,谁也不敢抬起。

任谁都知道,丞相之长女白岁安白相爷蛮横无比,草芥人命。

“滚……”白岁安再一次低喝,声音冷上不少,几名商女落荒而逃,令人嗤笑。

白岁安看向躺在居床上,依旧闭着眼睛的男子,脸上浮现出了愤怒的表情,又有几分哀怨,良久,她走上前去。

“啪。”她居然狠狠打了那男子一个巴掌。兴许是这一掌太重,他嘴角边溢出了一丝鲜血,让她愣住。

“为什么不躲?”白岁安咬牙问道。

“我欠你的多了,以后还会欠更多,所以,这一掌我应受。”那男子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倾城女子,他一时间恍惚起来,从何时起,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用泥巴洗脸的女子有了如此美颜?

白岁安眼泪居然簌簌流了下来,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想要抱住面前的男子。

“走开。”那男子出言拒绝,“我现在是通缉犯,赏金足有万两银子,你是丞相府的人,和我在一起,影响不好。”

“可你是丞相府的次子,应该在建安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如一个亡命之徒绝命天涯。”白岁安大吼,几缕青丝因为泪水紧贴额头,看上去楚楚可怜。

“是了,”他轻笑,右手轻轻弹开她贴在额头上的发鬓,无比熟练的,用手梳齐了她略显凌乱的刘海,熟悉的体温,让他杂乱的心安了不少。“我本是丞相府次子,可自从丞相告诉我我的身世之后,就不是了。”

他用手背拭掉了嘴角边的献血,而后居然吮吸着手背把鲜血吞了下去。

“我乃前朝皇帝恒帝之子,我乃当今圣上献帝仇人。自从丞相告诉我真正身世之时,我就只当丞相是我的恩人。而从此作为一个亡命天涯之徒,我要让献帝日日不安心!”

她一时愣怔,看着疯狂的他。那原本能看见浩瀚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疯狂。她无言,只好重新拿起那块配饰,放在他的手心。感受着他手上熟悉地体温,她的鼻子一酸。

“这是你父……恒帝给老丞相的传承玉佩,也是一面免死金牌。如果哪天……想通了,回来吧,献帝会放过你的。”

他接过,让她心中一喜,可他又说道:“这玉佩,我永远不会用,我会拿来当作对你的念想的。”说这话时,他看着白岁安,眼眸里流转着的不在只有仇恨,而是浓浓的情意与离别的不舍。

“你要去哪?”白岁安一惊。

“小时候,有一个西方的僧人曾来丞相府,说我有佛像,此去一别,我或许会去找他,做一个和尚,从此忘记前生,不问红尘中事。”他说着,眼眸流转,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杀父之仇,可是说忘就能忘的?

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他突然站了起来,不等她反应,便从窗边一跃而下,留下她一人不知所措。

白岁安眼神迷离,感受着空气中依旧残存着的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片刻之后,一滴泪花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心如刀割,掌心握紧了那一滴滚烫,斑驳却也掩饰不了凄凉。她的眼神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缕尘烟。

她复从黑袍里拿出一张金片,有字刻在上面:

“和朕完婚,朕便放过他,以往的事也一笔勾销,愿否?”

她望向他离开的地方,仿若失了神,只听得包厢外有人喜悦,在高声说话,仿佛奏起的凯歌。

“迎,白妃进宫!”

2

我是个和尚,法号断情,道上的人叫我断情人。

不记得入禅之前的名字了,只记得我来头很大,还记得梦中那一场樱花坠落于血火之中的炼狱情景。建安多樱花,只是原本粉红如一场缱绻清梦变的如血般殷红恐怖。

我只记得,我是前朝皇帝唯一的遗孤,我有仇人,来头很大,是当今圣上。他杀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家人。

然而作为一个和尚,我需要把一切藏于心中最深处。我不敢遗忘,也不会遗忘,因为带在我腰间的玉佩时时提醒我要手刃那个仇人。

我的身世一直被丞相隐瞒,我一直以为能够在丞相府享尽荣华富贵,能够有朝一日让白岁安成为我的夫人。然而当我偶尔听见丞相醉酒中讲起的往事时,感觉到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胸口,原来梦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我想逃出城,想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可不知为何,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是丞相和他讲的,可我不怪他,他毕竟照顾了我十几年,而他把这件事和皇上讲也许只是为了保命。那时我只是个十七八岁的懵懂少年,可他终究想除掉我。

我和白岁安见了最后一面,就想要逃出城,本以为会有一番死战,本以为我会死在那里,没想到,我竟安然混过了城门。

本不知能去何处的我,在城门门口看见了一个老和尚,记忆如丝翻涌,两张慈眉善目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十几年未见,他居然一点未老。

我知道,机会来了。

小时候曾经有个老和尚说我天生佛像,上一世是小雷音寺的佛祖,将来总有一天要踏上这条路,那时候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只是说了一句话:

“孽缘啊。”

我不知为何,然而我只知道,复仇的机会来了,只需我将这复仇之魂压在心底,只需我成为小雷音寺的佛祖。他说,成为佛祖很简单,只要我从这里,徒步走往西方。

……

“错了,方向错了。”

老和尚单手递刀并立步,身体自然直立,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住刀柄顶端,刀尖下垂,刀身直立,刀刃朝里,直臂举于体前,目视我不紧不慢道。

“我这一刀,你能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你若是达不到老衲这一刀的境界,今后便不要再去西土了。”

“不要去西土——为什么师父?”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天地间供你们修炼的大道都不过是神佛创造出来的,你若是连这道都摸不到,你拿什么去见佛。”

“可我要成为的是佛,为何动刀?”我一脸疑惑。

“只有学会了,才会,也才能放下。正如你的情,正如你心中的仇,只有有了它们,你才有机会舍弃它们,也只有舍弃了它们,你才能成为佛祖。”

我心中蓦然,原来老和尚一直都知道我心中的仇。我又继续问道:“见了佛,就能成佛吗?”

“不能。”

我复问:“那佛如何修炼成?”

老和尚笑道:“佛?佛可不是修炼成的。你低头且往下看,那是什么?”

我低头,地上有一滩狗屎。试探的问道:“狗屎?”

“这明明是一尊佛,痴儿!还没明白吗?我心如佛,所以看狗屎也是佛,而你心像狗屎,所以你看佛也如狗屎罢了。”

我微微一愣。

老和尚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成佛?”

“因为我要成为小雷音寺的如来,为了这大荒中的大爱。”我咬牙,心中不敢想杀父血仇,昧着良心说。

“那你,爱你的青梅竹马吗?”

“想爱,不敢爱,如果爱了就更成不了佛了。”

“你看,你心中都拥有了这么宏伟的梦想,但是为什么里面却包容不下一个姑娘?”

他又问:“那你恨当今圣上献帝吗?”

我紧了紧杀猪刀。

这个世界神魔当道,妖鬼与人并居,而我是被老和尚选中的当代的小雷音的佛祖。

西行开始,我便没有了感情,准确来说,是我一直都在逃避着最真诚的感情。没有解决掉世间大爱、天下苍生、妖魔鬼怪,我就没有爱的权利,我就没有报仇的权利。

小雷音寺需要如来,我需要成为如来以后拥有的强大势力。只是我一路从庖城杀到西土,又从西土躲进大荒,最后沦落到平安镇上成为一个人前风光的杀猪屠户。

这一路我忘了很多,丢了很多,甚至于忘了大多凡人最基本的需求。

我的凡心早就死了。

我的凡心死在了那天,跟着我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那年那个女孩身上。那个被我拒绝后,于我彩色的记忆中被定格——从此化为了建安中风光无比的白妃。

虽然我仍不知如今的她已经是我杀父仇人的嫔妃。

如今我只能在月下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我会记住她在月下起舞的身影,我会记住她发鬓插花的微笑。

“师父——真佛在哪里?”

我张开嘴,却想起自己被西土佛陀踩在脚下,想起来那些高高端坐在云端的佛陀眼中的冷漠与无悲无喜。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佛说众生平等,却要为那信徒立下那么多的拘束,为什么有着天地人神的区别,那真的是众生平等?

这片土地上是不是不该分这些天与地的差别,不该有生死,无拘无束,人也可以品尝到蟠桃?

佛所说的众生真的平等么?

我亲眼所见的却是,这人世间爱恨别离,佛陀却高高端坐在云上欢饮达旦,所以我想打破这一切。我冲上云霄去质问一尊正在吃着灵果的佛陀,“你不是佛,真的佛在哪里?”

佛陀只是一脚,踩碎了我的佛心,我的道行。

我自西土是一路爬着躲到大荒的,一路上我遇到了各式各样的神佛与妖兽。

我爬在淤泥里问神,“真佛究竟在哪?”

我爬在碎石里问佛,“真佛究竟在哪?”

我从被打烂的妖兽尸体里走出,问当时的平安镇上的小孩。

“佛在庙里。”小孩指了指屠户身后远处经久失修的八苦寺道。

“佛在庙里!”

我不明白了,既然那些端在云上,庙里的佛都这么信誓旦旦,为何却不曾普度众生?

我不想再去找佛了,我也不想做佛祖了。我认出来八苦寺中的佛是阔别已久的老和尚,我想问问当年那个说自己有佛心的老和尚十年过去了,这个世间有真佛吗?

老和尚拈花微笑道。

“痴儿你看为师的手中有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也来兴趣,顺着和尚的目光一起望去。

老和尚掌心的花开了,长出一个掌心大小,穿着红色嫁衣,黑发眉间点着一颗朱砂的女子,她丹唇微微动。

“阿皓,十年了,你可还记得当初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吗?她长大了,她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了,她想完成和你的约定,和你一定终身……阿皓,岁安想你。”

我哑口无言,却已经泪流满面。

在我的的记忆里,岁安是一个年少骄傲与执着的女孩。一个喜欢与不喜欢都写在脸上,说话直来直往的人,她是一个焦躁蛮横,却惹我喜爱的女孩子。

犹记得那天,白岁安盯着我,“你说的,这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先君不负卿,是吧。”

我闭了眼:“是。”

还是那天,她头也不回走的很干脆。

“那你滚吧,真以为本姑娘看上你了?”

我的脸上,热泪滚滚而下。

……

作为一个和尚,首先要剃发,老和尚把我头发剃光,却独独漏下了两根。

“师父,这两根头发留着多难看啊。”我曾无数次因为这两根头发被人嘲笑,也曾无数次问师父。

“这两根头发代表你命中两劫,是佛丝,不是头发。痴儿,何时你放下这两件事,它们会自然掉落。”

我不信,暗中将它们剪掉,却无缘无故又长了回来。

我回想往事,二十几年来,还真有两件事我放不下来。一为杀父灭族之仇,一为青梅竹马之情。

我沉浮西域十年,居然自然掉了一根头发。我分辨的真切,是杀父灭族之仇。

没想到,十年来的成佛之路,居然让我渐渐淡忘了杀父灭族之仇。也对,如今在我心中,装满了天下百姓黎明之苦,装满了对于神佛高高在上的不满之情,对于那个皇上,我心中实在翻不起什么仇恨。

我问老和尚:“我现在可以成为佛祖了吗?”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最后一根头发。

我心中恍然,拿出了那个青梅竹马交于我的玉佩,长叹了一口浊气。

3

我活了二十多年,却只做过两个梦。

一是樱花血梦,还有一个就是关于她的梦。当我淡忘了杀父之仇,梦中也只有她在彷徨。

在梦中,只记得那一双倾国倾城的眼眸。

如果世间真有会笑的眼睛,那恐怕非这双眼眸才可笑出声响。

如果世间真有声音胜得过天籁,那唯独这声响所向披靡。

白岁安。

其实我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可突然在心中想起后,却有如泄洪的大堤般一发不可收拾。想起了,再想忘记,就难了。

百次

在丞相府的时候,我被拉去除妖。至少有百次,我蓦然回首时,她犹在背后看着我的阑珊背影。见我转头,她会盈盈一笑,却也掩饰不了一丝眼眸中的担心与落寞。她曾说,为何她不是男孩,那样就可以和我一起降妖除魔,而不必如此担心我的安危。

我说那样,我们就不能以夫妻的身份永远在一起了。

而现在,我却渐渐忘记了她的容颜。留在心底的,只剩下那种悸动的感觉和醒来时分离的痛不欲生。

老和尚曾经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苦涩不如放手厮杀。

可望江湖尽,皆是苦涩,哪里有厮杀?

寻,停不下来脚步的寻。

成佛之后,我从未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到她,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上天入地,哪怕背弃佛道,背叛佛祖。

我从西土走回建安,可她的影子愈发模糊,我想从梦中再见到她,可千百次辗转反侧,换来的是千百次的撕心裂肺。

我或许中了世间最可怕的毒,甜美而哀伤。

既然在梦中,我们总能相遇,那么何不长醉不醒呢?

小雷音寺的预备佛祖,成了酒鬼,成了废人。曾经尚且和我对话过的神佛,如今却懒得低头看我一眼。

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要哪怕一刻清醒的时光。

我要到梦里,去见她。

万次,万见,万别。

梦中她不再有声音,只剩那双眼睛和容颜。

我害怕醒来,因为醒来意味着又一次的分别,意味着再一次忘记那来自天上的容颜。

全天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我突然知道有一种酒叫作“醉生梦死”。

据说喝下它便可以忘却世间一切,却会记得梦里的所有。

从此,寻人便成了寻酒。

当那壶酒在我手中的时候,老和尚突兀的出现在我的身后。当那壶酒在我手中的时候,我就坐在离建安城门最近的酒馆。

“你在逃避。”老和尚看着落魄的我,叹了一口气。

我微微一笑,抱着酒坛,看着里面的琼浆玉液。

“只要我喝下它,便是永远活在梦中,永远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把我欠她的,用我的一生还给她。”

“你逃避的是十年的亡命生活,会让她看不起你。如今她是身份显赫的达官显贵,而你只不过是一个求佛求禅的小和尚,你逃避的是你自己配不上她!”

听了这话,我肝肠寸断,苦涩再一次弥漫心间。

“痴儿,重回建安,斩断这次因果,老衲在小雷音寺恭迎佛祖的归来。”

我坚定了心,摔碎了手中的美酒。

“此去一别,若能回来,你便一跃成佛,若是回不来,那便生死难料,我会去找新的小雷音寺继承人。”老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又一次次在我心中飘荡。

4

我没有直接去找白岁安,而是假借小雷音寺佛祖的身份去见当朝圣上。他们原本不信如此世俗之人会是佛祖,当我把老和尚让我交给皇帝的书信给他们看时他们才相信。

我想要试试对于献帝的仇恨还在不在。

“既然是无靖大师的徒弟,小雷音寺的佛祖,那便全城大宴,欢迎佛祖!”献帝是这样说的。

果然,献帝没有认出我,没有认出当年那个从他禁卫军下逃出来的小畜生。

果然,站在他面前时,我无喜无悲,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尽管如今这城里没有人杀得了我,尽管呼吸之间,我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夜,华灯初上,皇城,宴会。

有人说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皇帝老儿的宫廷里,那全天下最好的酒也肯定在这里。

可我没有看到我曾经苦苦追寻的醉生梦死。

也对,皇帝身边总是最好的,梦里还会有更好的东西吗?

有人说皇城里最是戒备。

我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不该喝的酒我喝了,不该吃的我吃了,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他们都只是说我和传说中的佛祖不一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偌大的宴会于我看来跟城里的街市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的话,那就是皇帝老儿的宴会还没西土的庙会热闹。

酒意渐浓,灯火阑珊中宴会达到了高潮。

献帝的嫔妃从不示人,可今天皇帝却偏偏要把他的白妃亮给天下,据说只因为这白妃音容笑貌可令红尘里的相思无边,可令琼楼上的仙光暗淡。

“如果说形容美人要用倾国倾城,那这白妃就是天下江山,献帝要炫耀的不仅仅是美人,更是权利,亦是江山。”喝酒的人胡说八道,而我只当他们在说笑。

因为没有人能比白岁安美丽,即使什么白妃也不行。

然而,当白妃出现时,当她开口唱起清平调时,我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因为我看到了那双曾扼住我心脏的眼睛,因为我看见了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因为我听见了那双绝世的嗓音。当我回头望向远处的高台时,我的头脑彻底沦为一片空白。

因为我听到了那所向披靡的声音,它将我所有的意识瞬间击溃,它将我所有的理智打得丢盔弃甲。

是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献帝的宫廷里,我怎么早没想到,白岁安也应该在这里。

熊熊怒火于心中燃烧,我心中一直舍弃掉的东西,与我心中破碎了的东西,此刻忽然愈合拼接了起来。

白岁安认不出我,我仍能保持平静,可当看见她与献帝站在一起,所有人站起又弓身鞠躬时,我的佛心再一次破碎了。

没有人注意到我,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头发——它们在重新生长。

老和尚说,我有三千烦恼丝,每一根代表了一件人间烦苦,当我全部度化这些烦苦时,它们会掉光,我也自会成佛。在我接近西土时,他把我剃掉了两千九百九十八根,只剩下两根,一根代表杀父灭族之仇,一根代表青梅竹马之情。

然而今天,它们在重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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