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思念震耳欲聋

她说：“沈安，我可以喊你一声哥哥吗？”

他说：“当然，你永远是我疼爱的小妹妹。”

然后沈夏号啕大哭起来，仿佛这些年任性远走也依然挥之不去的对沈安的想念都在这眼泪里面。

――写在前面

―01―

沈夏十三岁的时候认识了沈安。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沈夏对沈安充满了敌意。她知道这是爸爸和前妻的孩子。

这天吃过早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她听到爸爸说，如今沈安妈妈去世了，他不放心他一个人，想把他放在身边照顾，征求她们母女二人的意见。沈夏当时就火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她就是从心里抵触一个陌生人来自己家里，哪怕他也是爸爸的小孩。沈夏妈妈说：“乖，夏夏，有一个哥哥多好呀，”然后转过身对沈夏她爸说：“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就把他接过来吧。家里卧室多，住得下。”

沈夏知道爸爸和妈妈几天前就商量过，并且达成一致意见。但这依然阻止不了爸爸在她面前说出时她的怒不可遏。于是，十三岁的她仍旧像几岁时强烈生气时那样，用号啕大哭来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这时候的她，还不能想到自己九年以后的一次因这个人号啕大哭是因为对过往岁月有着太多舍不得的遗憾。

―02―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爸爸把沈安带到了家里。那一天沈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沈安看了看沈夏紧闭的房门，对沈夏妈妈说：“阿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沈妈惊讶于沈安的懂事，内心里不由得发自内心对这孩子有了几分喜欢。她把沈安带到了他的卧室，柔声细语地说：“孩子，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沈安懂事地点了点头。

中午吃饭时，沈夏仍旧固执地把自己关在房里。沈安试图敲了几次门，她都装作听不见。沈妈说：“沈安，快过来吃饭吧，不用管她，这孩子被他爸惯坏了。”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么多年他是身边没有爸爸的人。沈爸也意识到，于是打着圆场说：“来，来，沈安，快尝尝你刘姨做的红烧鱼怎么样，她早上专程去买的呢。”沈安连忙应答着：“嗯，好勒。”

晚饭时间沈夏终于从房里出来，沈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小女孩不欢迎自己但看到她的瞬间自己却咧开嘴笑了。沈夏看到他的笑脸特意夸大口型说了一句“傻瓜”，沈安更加笑了起来。就如同他们后来两年的相处一样，沈夏任性、欺负他，他一直笑着包容。

―03―

其实在沈夏认识沈安两个月以后，她就已经对他没有了敌意。她只是喜欢恶作剧，喜欢任性，喜欢对他发脾气。

沈夏十五岁、沈安十七岁这年，有一天沈爸沈妈问她能不能考上哥哥在的那所高中，那可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呢。沈夏不屑一顾地说：“当然能考上了，”然后又无比认真地说：“也必须考上啊，我还要到他学校去欺负他呢。”沈爸沈妈乐得哈哈大笑，心里却是很安慰，大人心里清楚沈夏虽然表面上和他作对，但其实两个孩子感情很好，像亲兄妹一样。

真正让家里觉得不放心是沈夏考入那所学校以后。沈妈发现自己完全错了，她之前害怕的是沈夏不喜欢沈安，处处欺负沈安，后来知道是自己多虑了，但她又渐渐发现她对沈安的喜欢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种喜欢，这是更让她担心的。

有一天沈安班上举办活动不回来吃饭，沈夏红着眼睛回到了家里。沈妈问她怎么了，她顿时眼泪憋不住了，哽咽着说：“妈，沈安班上举办活动，刘丽丽经过他们班的时候看见他和一个女生的手牵在一起。”沈妈笑了，“哎哟，我以为我家宝贝怎么了呢，这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活动需要呢。”沈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不行，不…行，沈…安，不可以牵…别人…的手。”沈妈吃了一惊，“这孩子难不成……？”，她不敢往下想。

后来的日子，她仔细观察着他们俩，她发现除了沈夏很黏他以外，沈安没有什么在她看来不对劲的地方，总而言之就是分寸把握得很好，这让她稍稍放了心。

―04―

很快，沈安迎来了高考。他考的很好，但他坚持只填本市的大学。没有任何波折，顺利录取。全家最开心的人就是沈夏了，沈妈看在眼里。沈安选择了住校，每个星期回来一次。他找了份家教的兼职，每个星期回来的时候都给沈夏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沈妈发现自从沈安上大学住校以后，沈夏每个星期盼望的就是星期五快点到来，在有一次他听到沈夏说要和沈安考同一所大学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在沈夏高三、沈安大二那年，沈妈对沈安说有话对他说。他和沈夏母亲坐在家里的客厅里，他清晰记得那天的阳光有多好，从窗户照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可是她的开场白却让他心里觉得无比寒冷。“沈安，你可以考虑找个女朋友吗？”是友好的商量的语气，但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没等他回答，她接着说：“阿姨不绕圈子，你也这么大了。唉。沈夏年纪小，不懂事，但你不能不懂事。我心里清楚着呢，这丫头喜欢你，你也不讨厌她。沈安，算帮阿姨一个忙，找个女朋友，让沈夏死了这条心。你知道你们不可能的。”

那一刻的他有多么难受呢？他想哭，想歇斯底里，想问问她谁说同父异母的两个人就不能有相爱的可能。但他忍住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我知道了。刘姨。对不起，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沈夏妈妈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同父异母，谁说眼前的这个是不是很好的女婿人选呢。

―05―

沈安在这个月底周五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孩，其实是他在学校里的好朋友。他装作若无其事喜笑颜开地说：“爸，刘姨，这是我女朋友陈洁洁。”说这句话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沈夏挂在脸上的笑容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消失下去。

已经十八岁的她仍旧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在沈妈说着：“哎哟，真俊的姑娘。沈安你怎么也提前说一声，我好多准备几个菜”的时候，她板着脸红着眼睛问沈安：“沈安，你说，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没等沈安回答，沈爸说：“沈夏，你这又发的什么疯，有这么对哥哥说话的么，滚回房间去。”

这是沈爸第一次这样对沈夏发火。但不管怎么样，沈安这次带个女朋友回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从那以后沈夏再不吵嚷着要和沈安上同一所大学，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有一天沈夏对他们提出她要去国外上大学。她成绩好，家境不错，英语口语也好，出国读书不是什么难事，但作为父母终究舍不得。沈爸说：“孩子，真的想好了吗？”沈夏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沈爸沈妈想，让她去吧，在外面换个环境，也好。

―06―

在国外的前三年，沈夏偶尔打电话回家，但从不与沈安说话。直到毕业的那一年，她有一次在深夜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她说：“沈安，我可以喊你一声哥哥吗？”沈安愣了愣，说：“当然，你永远是我疼爱的小妹妹。”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边沈夏号啕大哭的声音。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沈爸沈妈对他说：“沈安，夏夏后天早上到，你去接她吧。”沈安掩饰住内心的高兴，平静地说：“好。”其实沈爸沈妈知道她最想见到的人是谁，他们想她开心，走了四年，该长大了。

那天在机场，沈安接到沈夏，沈夏沉默着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沈夏说：“沈安，是不是这些年自始至终遗憾的都只是我一个人？不管我在哪、我在你的生命中以什么身份存在，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是么？”沈安本想开玩笑说开场白这么奇特啊，但他知道沈夏一定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问出，他知道她一定因为这些问题辗转反侧过太多深夜。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不无伤感地说：“沈夏，你知道么，其实我多羡慕你，再深再不该的想念都能说出来。可是我不能，沈夏。我们有共同的父亲，我是哥哥，我必须懂事。”沈夏呆呆地听着，然后听到他说：“走，我们回家。”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那么喜欢咄咄逼人的女孩。在听到“我们回家”四个字的时候，她撅着嘴笑了出来。她知道大概永远都听不到沈安对她说我爱你，但她想至少两人有共同的家。沈安看着她刚从严肃郑重的脸如今挂满笑容，摇了摇头叹着气说：“哎，你呀。”

回家的路上沈安想，其实她变了。换做以前，定会纠缠不休，直到得到她满意的答案为止，如果得不到，就赌气大哭。而如今，她……变柔软了。沈安明白这柔软背后是一颗怕失去的心。

―07―

回到家里，沈夏给了沈爸沈妈一个熊抱，甜甜地喊着：“爸，妈。”沈爸打趣道：“在国外待了几年，变这么温柔，老爸还有点不习惯哈哈。”这时沈安说：“阿姨，好饿，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沈妈说：“对，对，我们这就开饭。”

沈夏再一次笑了，她想沈安虽然仍然没有感她妈妈为“妈妈”，但看着他与妈妈之间相处得越来越自然，她由衷地感到开心。

―08―

回来一个星期以后，有一次沈安不在家时，沈妈来到沈夏房里，和她谈心。沈妈说：“夏夏，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你上高三沈哥哥上大二时，他不是带回来一个女朋友吗，其实是妈让他这么做的。他那时没有交女朋友，你出国这几年他也没有交女朋友。我和他讲过现在年纪不小了，可以找个人好好相处考虑结婚了，他说等你回来再说，他说他已经让你伤心，不能再伤你的心。你别看他什么都不和你说，妈知道其实他心里苦着呢。可是怎么办呢，夏夏，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她后来抹着眼泪笑了笑，对沈妈说：“妈，我知道了。”沈妈走出房门，顺带把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她听到房间里号啕大哭的声音。她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

这次回来，沈夏没有再想要一个结果，但她仍然有太多问题想问。比如：“沈安，这些年你有没有想念过？”比如：“沈安，这几年你是如何度过？”比如：“沈安，你可曾有一丁点爱过我？”……。母亲的话让她明白，所有的答案都清晰明了，这个人心里的苦一点不比她少。

―09―

晚上沈安回来的时候，沈夏说：“哥，你回来啦。”站在地摊上换鞋的沈安吃了一惊，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说：“嗯，回来啦。”沈爸沈妈在厨房里都听见了她喊的是“哥”，他们懂这意味着什么，夫妇俩相对着笑了笑，沈妈没忍住又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

吃饭的时候，沈夏大大咧咧地说：“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带回家呗。嗯…我想想，她一定要比我还要漂亮、聪慧、善良才行哈哈。”沈安说：“那哪能找到，我们家沈夏可是这世上最漂亮、聪慧、善良的女生了。”他和她开着玩笑，内心感慨万千。

晚上，沈安来到沈夏房里，问沈夏怎么了，沈夏把他推出去，说：“哎呀，没事啦。”然后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沈安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沈夏。

“沈安。你不知道在国外那几年我有多遗憾，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浪费本来可以与你朝夕相处的时光呢？曾经我以为逃得足够远就可以不再想念，不再因为你产生悲和喜，但我发现我错了。”

“沈安。我知道这辈子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像爱人一样，但谁说亲人就比爱人差对不对。我们是亲人，我们可以打打闹闹一辈子。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沈夏和沈安已经儿女成群。”

沈安读到短信的最后一句已经泣不成声。冷静下来以后，他给沈夏回过去短信。他说：“沈夏，这辈子我们可以以亲人的身份陪伴彼此，又是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