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范例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天空中一只不占地方的灰雀。可，我想错了，我只是充当那背景的散云。

当我憋下心里的第一个字的时候，那株月季的花瓣怕是落光了吧。刚开始注意它，是因那刺透浑噩空气直达瞳孔的艳丽颜色，那是一株粗壮的月季，旁侧又生出数只枝条，盘绕着，交错着向主干靠拢，足有一人多高，开出庞大的花冠，如同放大的鸡冠花，多为深沉而夺目的红，中间零星带些粉白的花骨朵，没有自信的藏在红花的后面。

我觉得，我就像是那零星的几朵粉，只敢躲在她的背后。

“同学，你的本子掉了”

“喂，同学你的本子掉了！”

“喂！”

“啊！” 我狂喊了一声，揉揉那红肿的眼眶，哦，梦啊，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被推到暗沟了呢。眼前依旧是密不透风的人堆和早经世事的发黄黑的座椅，一切还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给，这是你的本子吧。”一声轻柔的话音荡漾在我的侧脸旁，霎时，我的脑海激起了点点涟漪，经久不散。

“谢谢，谢谢...”我哆嗦着手慌忙接下，她的指尖轻划过我的手心，随即，我的脸唰的红了，犹如对面大妈穿的大红裙子。

我用眼角瞟见了她，可能是我睡着之后她才上的车，要不然我这颗敏感的心能平静的入睡？------根本不可能。哪有那么美的女孩子啊，我的心里重复着，激荡着时，我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眼睛非常好看，很大，像闪着光的黑珍珠镶嵌在那，能大概的意识到她是个学生，年龄与我相仿，别的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仔细观察她的相貌，只是觉得好看，这，也就够了。

“前面停一下”，她的声音柔柔的。

突然，我俩竟四目对视了，这张精致的脸上，一头浓黑的披肩发映衬着雪白的皮肤，动人的眉宇之间有些.....有些难堪，啊！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坐着她的裙摆了。天呐，我只想一指头把我从她的眼前抹掉，尴尬的我手忙脚乱的赶紧给她让地方，她就这样走了，我的心里却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哦，是这样啊，她家离我的村子不远啊。奇怪，以前却没见过，真不应该。

天呐，我做梦的时候流口水了没？我赶紧查看衣领和嘴角，还好还好，只是虚惊。

啊，她看我的本子了没？本子不是她捡的吗？上面的内容她看了没？里面可是有好多我写的诗啊，还发表过呢，而且还有好多我的签名呢！恩恩，她肯定看到了，太棒了，可惜，我还不知道她的一切.......

整整一晚上，这些奇怪的问题和猜想在我的脑子中翻来覆去，一晚上，我红肿的眼又大了一圈。

“大国宝，在这画啥呢？”同桌方玉玉挤眉弄眼的，伸手就过来抢。

“什么啊，白叫我高兴一场，还以为你画我呢，整个早上往我这边瞅，哼！”

我一脸无奈的对着她那嘟起的小嘴，“姑娘啊，别误会，我只是瞅你旁边的那个明亮的窗子发会呆而已，它可比你有吸引力多了！”

啪！一个巴掌，手里的笔都震掉了。我捂着后脑勺“神经病!”，她满脸神经质的笑着跑了出去。我捡起笔，揉揉那发黑发涨的眼圈，也慢步走出了教室，唉，想想就头疼，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花痴起来了，或者说，我一直是花痴，只是.......

这个季节，最不缺的就是雨水，而我最讨厌的也是雨水，学校是一所年老失修的高中，一下雨，坑坑洼洼的地面就成了一处处的蓄水池，足够养鱼的了。特别是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仅有的几个路灯弱的只能够照清它那瘦长的身子杆，别的基本就是摸瞎。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晚自习下课时的情形，唉，不堪入耳啊.......--------------“喂，看你带的好路！”“啊，这么大的水坑啊，***”“哎呦，这破学校！”“嗨，哥们儿，伞举高点，碰着我了！”......只从教学楼走到宿舍楼，怕也要湿了好几百双鞋了。我早有准备，中午便换上了篮球鞋，嘿嘿，正好，可以当雨鞋穿了，过这种令人恼怒的雨季，还是在这个校园里，没点贼功夫能行？

可，这个雨季真的让我恼怒吗？我打心里摇摇头，以前是，现在可不同往常了。因为就在当晚的下学路上，我竟然看见了她，我累个大中国，真是好大的一个“家”啊！再次见她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上次她穿的是米黄色的连衣裙，这次都换上薄外套了。我发现，只要记住了一个人的样貌，那么上天就给你们做上了记号，无论到哪，总有再见的一天，因为那记号总是无声的指引着你。她打着一把印有小碎花的伞，走过路灯那一瞬间，我的眼神穿过了蒙蒙的细雨，一眼就从昏暗的光线中把她的影子拉了出来，恍惚之中，我以为这是梦。

我再次的愣住了，就在这个雨季，她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就在对面的楼，多近啊，真是想不到，我开始喜欢这个雨季了，就这样，在大伞的遮挡下，听着雨打梧桐的声音，淅淅簌簌的打进心扉，因为，我知道，她也在伞下，听着同样的声音。

我们每个年级的楼是独立的，一年级，三年级，二年级一字排开，坐落在校园的东侧。把三年级安排在高一高二之间，我至今还不清楚是为了带动低年级的学习氛围还是为了让我们影响高三学长们安心念书。不过，事实还是后者更甚些。我们教室是三楼，在我座位左侧的窗子外是一片小树林，主要还是些柳树，塔松，竹子，棕榈，杨树和梧桐，让我比较喜欢的就是那沿道栽种的两排樱花，和走道拐角处的亭子。大概到四五月份的时候樱花和盘绕在凉亭上的紫藤开的正艳，开窗仿佛就嗅到了它们的芳香甘甜。我老是对着窗外发呆，最近更是频繁。

“你脑子坏掉了吗？这么多作业你做完了？还发呆！”啰嗦的方玉玉拿着笔在我眼前不停的摆划着。

我回过神，几套新发的卷子又摞在了昨天发的卷子上。我像一只没了线的风筝，就在以黑板当天试卷当云的教室里飘啊飘。可正当飞的自在的时候，方玉玉总喜欢打搅我，事实上，她也是刚飘下来。

我问她，“哎，方砖啊，你说高三现在会不会忙的要上吊？”

“废话，咱才高二，你瞅瞅这满桌的卷子，可想而知高三的此时此刻了。”她有点漫不经心，嘴叼着笔，低着头数卷子。

我的心倏然沉了，像大西洋下堆积的泰坦尼克。这么忙的话，还会会记得我这个人吗？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在那个班，只知道她在我右侧的那栋楼，那栋凝结着紧张空气的充满神秘的高三教学楼，只知道再美的樱花也开不到他们的心里，他们只有那单调、令人窒息的黑白色，我想送朵花插在她的座位旁，这样好吗？我问方玉玉。当然，我把“她”这个敏感的字眼换成了“高三的学哥学姐”。

“你是傻了吗？留给高三的你吧，你最近还真是不正常，自从那次你的熊猫眼到现在，还真是给自个当成国宝了，嗯哼？忧郁小王子?哈哈哈......”她还是那副讨人厌的嘴脸，我却在冥冥之中变得愈加的陌生。

每天计算着她去吃饭的时间，和她下操时走过操场的时间，和她过星期的日子，时间久了，从碰巧见面演变成了几乎每天都能遇见好几次。我喜欢这样，我把她看做一朵花，而我不想，确切的说是不敢做她身旁的绿叶，我只愿做那脚下的黄土，默默的给予她养分。她还是那么平和大方干净，宛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荷，漫舞在梦中的小湖上。我们每次碰见时，她都照例对我甜甜的一笑，而我的心里怕是早已百花齐放，如是有烦心事也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笑，对正在经历着高三的学生们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啊，这种感觉就如同魔力，我像被下了咒似的。

又一次星期，正好和高三他们重合。我和她也就意外而理所当然的坐上了同一辆公交。她在我前面坐着，我有意的坐在离她远的位子上，或者说，我是不敢坐在她的旁边。她一个人，是那么的安静，侧着脸默默的看着窗外。天阴沉着，雾蒙蒙的空气带来一丝冷意，我赶紧关严窗子，约莫是秋季中旬了吧，天气正好，不冷不热，车上也是少有的平和安静。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我想到她的村子看看。所以我在她下车不久后也跟着下了车，恩，不错，她的村子离我家不算远，我在不远处跟着她，心里不免有点嫌弃这个个流氓似得自己。

相比着街坊邻居门前的菜园子，她家前面有一个不大的花圃，这便足以彰显这家人的风趣，我暗自一笑。其中占了大半的就是月季，月季的花期长，生命力顽强，寓意着美好幸福和美满，我想，她是不是很喜欢月季呢？突然，一阵带有浓烈火药味的争吵从里面迸发出来，月季花瓣凝结在潮湿的空气中，我的心跟着紧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令我来不及躲闪，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微笑而是写满了悲伤。我欲言又止，装作过路人从容的走了过去，可心虚的要命，一路上我没敢回头看，只是感叹着看似美好的家庭里，她的父母也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合。

但这次的“跟踪之旅”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她家在哪，中途好几次她还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弗如老友重逢，这让我心里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回家的路上我满脑子的喜悦冲淡了所有，包括她家里的小插曲。我戴着耳机一路哼唱着歌，饱含滋润的空气浸湿了我的脸，就在我到街口的时候，一抹熟悉的鲜红刺穿了我的眼睑，那是一株一人多高的月季花，躲在了绣着青苔的斑驳墙角处，身后的院子也被人奚落了好久-----从我记事起这户人就没回来过。它也就跟着被遗忘在这儿，但它还是如此的娇艳，一下子绊住了我的步子。前几天的念头又从心底涌了出来。次日我去学的时候，路过这儿，从它苍老的枝干上撇下一朵惹人的月季。火速的乘车，狂奔，四处找学长们打问，将月季插在了她座位旁的窗台上。

我的心里就想打了一针强心剂，药效时时的增强。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怕碰见她，将花插好后，我疯也似的跑了出去，天知道今天她一反平常来的如此的早！我刚出教室门几步就撞见了她。我的眼神拼命地躲闪，但还是扫到了她的目光，恍惚之间我的眼角探查到了一丝隐隐的难堪。我与她擦身而过，此时，天已经下起了小雨，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此后，我便对这株月季有了难表的感情，两星期一次在家的休息日，我都会跑到街口，去帮它拍几张照片，它的花也总是谢了再开开了再谢，总有那一抹亮红陪着我，在学校，也总有右侧教学楼的某个教室陪着我，因此，我很幸福，也很惬意。对此也不免引发方玉玉的时常牢骚，“你怎么整天都笑呵呵的........”而我每每却是笑而不语，搞得她更心烦意乱。

秋去冬来，花早已枯萎，叶子也早已羽化升仙，离高考是又近了啊，我在心里感叹着，尽管我知道这不是为自己。因为我明显的感觉与她碰见的次数越来越少，想必是她课桌上的卷子越来越厚的缘故。我不由的苦笑，也莫名的有了一丝担忧。但，我对她的好感随着时间的沉淀也越发的浓厚了，无独有偶，宿舍的几个舍友也春心勃勃，整晚的释放着他们的情感，我躲在被窝里假装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孰不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几天之内，哥几个先后对自己的女神告了白，结果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并非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我心里也犯了纠结，可我又在冥冥之中感觉到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所以我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正好，一场雪和圣诞节的到来让我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我把计划告诉了方玉玉，她激动的屁颠屁颠的。“你可真能装啊，我说你怎么神经了这么长时间，你竟然都不告诉我，咱俩可是快坐半年同桌的人啊”说着，一个巴掌可上了我的后脑勺。我只是一味的傻笑，笑方玉玉现在的傻样子，也欣慰当她看到我的惊喜时的样子。

平安夜那天，我请假跑了出去，无意中竟看到了她。她和一个中年的妇女一起，应该是她妈妈吧，在街上说着些什么，气氛搞得很僵。我还是习惯性的躲藏，直到她淡出了我的视线。可我心里又隐隐的觉得，她正在淡出我的生活.....哎呀，乱想什么呢！我回过神，拿着攒了很久的钱买回来了一个平安果和一盒巧克力，方砖说她还没吃过这么贵的巧克力呢，我笑着说我也没有。然后我俩趁着下午下课，借着路灯和月色，堆了一个一米八多的大雪人，上面写着“我喜欢你”，并把巧克力和苹果藏在了雪人的圆肚子里，尴尬的我到了现在竟不知道她的名字，方玉玉一个劲儿的笑我是个痴情汉，我抓起一把雪让她吃了个半饱。

月夜，圣诞夜的雪夜，闪着上帝的光辉，校园被冠上了庄重的神采。我也同样庄重地站在高三楼外，此时的路灯显得比往常亮了许多，照在结了霜的万年青上，显得格外华丽。可我等了好久，她却迟迟没有出来，直到里面的人所剩无几了，此时，莫大的惶恐笼罩着我的额头。我心急如焚决定走进去看看。可当我走进她教室的时候，里面却没有她，我慌了，头上不停的冒汗。会不会我出来晚了，她早就走了？还是今天请假了没来？还是方玉玉已经告诉她了，这也不是没可能啊，是啊，我安慰着自己。向操场狂奔过去，雪已经淹没了我的脚踝，可雪人依旧立在那，没有旁人打扰，我就想，恩恩，她肯定是先回宿舍了，明天，明天一定要找到她。

可，事实却完全不是我的猜测，现实要坏的多，第二天，我才知道，她转了学，只剩下了一张空空荡荡的课桌，里面塞满了我的悔恨，在窗台，似乎还能嗅到那朵月季的香，我的心如同被揪住了一般，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见她，街上那一见，竟成为了她的最后画面。

后来，我把巧克力给了方玉玉，她说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好吃。我把苹果吃了，也仿佛在嚼那苦涩的巧克力。

再后来，我也步入了以前梦寐以求的高三教室，发现这远没有以前想象的那么好，我又想做回高二时那只傻傻放飞的风筝了，可惜已经回不去了，眼前也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黑白。将至高考，经过高三一年的历练，我已成熟了许多，在回家的途中，我和她时隔一年后再次相遇在公交车上。这时，我不再需要强心剂了，而是大方的坐在了她的一旁。

她的笑一如当年，只是略带陌生。

“唉，该高考了...”我喃喃的说。

她没有说话，我又加了一句：“你，还记得那株月季吗？”

这时她才意识到我是在对她讲话，她有些尴尬，“什么月季？”

我笑着说“就是一年前，我在你座位旁插得那朵月季呀。”

“真的吗？可....一年前我还不认识你吧。”她的脸写满真实的疑问。

“啊?那....可能记错了吧。”我笑着，下了车。此刻，阳光是如此的明媚，压在我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搬走了。“未来的路，还得笑着走。”我自顾自的想着。

再次观察那株月季的时候是次年的冬季，红花落尽，只留下了那朵残存的粉在枯黄叶子的陪伴下直立在寒风中，我的手机里也再没有空余的地方去装它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