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由

冬天在这座城市里变得格外暴戾，他把这座落单的城围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筑起风墙，说是保护，其实是禁锢。

我就生活在这样一座城里，与我，这座城是足够大的，我还可以在里面生活，但倘若人多了，它就变得有些臃肿，四肢无法负重，最终跌倒。人也会跌倒，路面长期结冰，路面像一面，或者，深渊。

我面前的这座楼始建于1997年，年纪与我相仿，却显得比我成熟，甚至略显老态。它孤单立于这座城的西北角，远离城区，接近市郊，夏天阴湿，冬天多风。不但如此，这里没有暖气，冬天无供暖，这对于一座北方小城的一座西北角的老楼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周围的温度不断下降，烈风不断切割着我。门口的保安——真奇怪，这么一栋楼居然还有保安。他穿着厚厚的泛着油光的军大衣，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的嘴唇被冻得发紫，然后他颤微微地问我：你丫到底进不进去。

我当然是要进去的，于是我缓慢地向楼道走去。

楼道内十分阴暗，空气干燥，布满尘埃。我住在三楼，在这一过程中，我担心我会把楼道内的尘埃吸净。所以我猛吸一口气，向上跑去。

跑到家门口后，我立刻放松下来，我大口大口的吸着还不算肮脏的空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并捅进了生锈的锁眼里，那生锈的锁似乎在抵抗，锁眼里不断掉落着黑褐色的铁锈，我用力扭了几下钥匙，锁终于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只得小心翼翼的前行，我对这里还不算成熟，因为我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才三天，昨天，我才搬进这栋楼。

现在，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但我却知道这是谁的，因为我这新换的手机号只告诉过一个人。我不慌不忙，倒了一杯水，因为我知道这通电话短时间内不会挂断，大约十秒钟之后，我按下了接听键。

不出所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叫骂声。

“你他妈死哪去了。”

我沉默。他听我没有回答，又继续说道：“他妈的，你妈都快急疯了。”

我说：“顺口溜吗？”

他说：“顺你大爷，现在我快烦死了，你妈一天三次来我家打听你的消息，我他妈哪知道你哪去了，告诉你啊，你妈明要是再来，我可就撑不住了。”

但是我知道他撑得住。

所以我说：“你撑得住。”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三秒钟之后，电话挂断了，但是在挂断之前我分明听到他说了一句：他妈的。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妈的，被你猜中了，我还撑得住。

电话挂断之后，我感到百无聊赖，房间里有一个大约17英寸的电视，但是我不会看的，因为在我租房时房东告诉我这里只接成人台，让我不要看电视。但是，我确实是太无聊了，所以在我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慢慢的按下了电视的开关。电视闪过《还珠格格》的画面，然后，我的房子就暗了下来，电视也没电了，之后我听到一阵嘶吼声，那声音像是房东的，他吼道：“谁他妈又看电视了？”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对这个房东的好感降到了0，但不是因为他担心保险丝烧断而骗我不让我看电视，是因为他没有把电视调成成人台。

这下电视看不成了，我实在睡不着，于是就跑到了阳台。

这里的晚上是看不到北极星的，白天也是时常阴沉。望着漆黑的天空，我不禁有些惆怅。四天之前——那时我还在家，我站在阳台，望着北极星说：“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自由，去追逐吧。”于是我一路向北，来到了这，但是我并没有追上我的自由，而且，我还把他追丢了。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估计是房东找上来了，我的心情立刻变得不爽，当初房东说过要是我违反了他说的话，我就要立刻离开。所以我径直走进了房间，草草的收拾了一下我的东西，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站在我门口的并不是房东，而是一个年轻人，他略带歉意地对我说：“你好，对不起。”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蒙了，但既然不是房东，那我就不用走了，所以我对他说：“你等我一会。”说完拎着行李就又回到了房间。把东西放下之后，我走到门口，这时我才仔细的观察他，他年纪应该与我相仿，衣服灰扑扑的，跟我的也差不多脏。我问他：“你是？”

他笑了笑说：“我住四楼，就在你上面。”他指了指上面，又接着说：“对不起，刚才我想看电视来着，可谁知道刚打开就把全楼的保险丝烧了。”

我说：“看电视？房东不是说的不让看吗。”

他羞赧的笑了一下说：“是啊，但是……”

我立刻明白了。

我说：“没事，烧了就烧了吧，房东会修好的，但是修好了之后不要再看电视了。好了，我回屋了。”

他忙说：“等一会。”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节蜡烛，递给了我，我接过蜡烛，说了句谢谢，然后就回屋了。

回到房间之后，我点着了蜡烛，它发出的光照耀着我，温暖着我，我很感动，于是我把它又吹灭了，因为我想让这种感动保存得久一些。

第二天，我又在楼下碰到了他，很显然，他也看到了我，我对他说：“早啊。”他说：“嗯，早”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我邀请他今天晚上去我那里吃饭，他答应了。

我用我仅剩的钱买了一听啤酒，因为我需要它，同样的我能感觉到他也需要它。

我们边喝边聊，没有吃东西，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其实是离家出走的，我从家里拿了400块钱就跑出来了。”

他说：“哦。”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为什么。”

我很惊讶，就问：“你怎么知道？”

他拿起啤酒，大饮了一口，说道：“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这与我预料的结果是一样的，因为，就是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颓败，迷茫，小心翼翼。

而且，我们都追寻自由。

他自顾自的说道：“我出来了2个月，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自然不想回去，我爸他太……”

然后他就睡着了。

我的心情也有一些压抑，说实话，我与家里并没有闹太大的矛盾，说白了，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而且我也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所以我并不能理解他和家里的间隙。想到这，我拨通了我那个朋友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接听了。

他说：“喂？”

我说：“别喂了，是我，我妈和我爸怎么，怎么样了？”

“他们俩都快疯了，都报案了，你要再不回来啊，你妈和你爸就要出去找你了”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说：“你知道他们的手机号吗？”

他激动地说：“有有，等着啊。”

之后，我拨通了我妈的手机，同样的，电话响了一下声就通了，我妈抢先说：“是你吗，孩子？”

我鼻子一酸，说：“妈，是我。”

我能听得出我妈也哭了，我说：“妈你别哭，我后天就回去。”

我妈抽噎着说：“好好好。”

然后我也睡着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8点多，他已经离开了，我现在要去买票，我妈昨天已经给我打了钱。就在我就要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喊：“跳楼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我马上冲了下了楼。

果然是他，他从四楼上跳了下来，头先落地，头部已经被人用一条被单盖住，我能分辨出他的原因是他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他的鲜血溅红了地面，地面的冰开始渐渐渐渐融化，可惜的是不一会，他的鲜血也被冻住了。

我上了楼，四楼，他的房间并没有锁，门还开着，仿佛在等着我。我走了进去，看见在茶几上放了一张纸和一部手机，纸上写着“自由”二字，我拿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最后联系人的名字是：爸爸。

后来警方调查我，但是之后也就把我放了，我也顺利地回到了家。在我打开家门的一刻，我的眼里浮现的竟然是他，我不知道他和他爸爸到底谈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所要的自由，他应该已经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