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之鬼影
到午夜十二点,只剩五分钟了。
低矮的茅屋,四壁灰黄,这茅屋与我的岁数一般大。
母亲有七个孩子,只有我在这屋里出生。
屋子是毛坯房,泥坯是妈妈自己打好的,爸爸每天出门工作,没有帮过妈妈筑一块泥坯。
那年,我三十八岁,父亲卧床,母亲摔伤了胳膊。我与孩子的父亲,居住在这里,侍候两个老人。
午夜,身边的父女早睡着了。这时候,老妹子很幸福。我还是年轻的母亲,也是别人的妻子。
日子紧促,却过得开心。少年夫妻,百般恩爱。我也以为,这样日子,会绵延到白发苍苍。
午夜了,橘红色的小灯忽然昏暗起来了,这灯仿佛在颤动,灯影碎碎,黑影摇摇。
我坐起来了,院子的老黑黑低低地吠叫,他拉长声音,又压低了嗓子,“呕呕呕”得低诉,使得我心里不安。
“妈妈,是你么?”我问到,挨近窗户,“这么晚了,您出去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然后,我看见窗户外,飘飘走过一个人影。
对,是影子,一个高高大大,呼呼啦啦的影子。他没有脸,甚至看不出头来,悬空走着,从窗户边过去了。
我巴着窗户,我在这屋里出生,屋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屋角扔着破木桌,二姐说,那是老妹子的小姨。因为,这老桌子资格都比老妹子大。
屋里的房梁,只是细细的榆树杆,因为太细了,只好两根树木并列摆放。这十几根榆树,支撑这房屋几十年了。
“给老妹子过生日。”二姐说,“好比给老房过生日。只老妹子出生在这里嘛。老房子也是老妹子的姨!”
邻居把老宅唤做了鸡窝,并且调侃爸爸,一本正经问爸爸,你家的破鸡窝,为嘛总飞金凤凰?
我哥哥姐姐很有出息。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对于穷家主来说,一连出几个大学生,是很了不起的事。
如今,老宅只剩了爸爸妈妈了。
我巴着窗台,拼命抬头看着外边,那影子走过去了,踩着鸡窝,飘到墙头了。
我只觉得小腹森寒,孩子的父亲还在酣睡,呼噜打得很有人情味儿。
我又觉得腿软,手麻,这窗台硬邦邦的,我再也抓不住了。
等到天光大亮,我独自趴在窗台上,麻雀欢快地叫着,孩子翻过来,把花朵儿一样的脸朝着我。
屋里阳光大盛,暮春时节,难得的好天气。
老宅稳稳当当的蹲着,房梁细瘦,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