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噬
楔子
凌晨三点，我，一个人。
自今晚八点以后，我再也拨不通你的电话。
不可抑制的恐惧与不安像一只只蚂蚁从我心中慢慢往外爬，溢满全身。
朦胧中我看见了你，你的眸子像鹿，闪烁着惊慌的明亮，一如既往。我用力地呼喊你的名字，你却渐行渐远。显示你一头直爽乌发，然后是你纯白的裙摆，最后是整个你，就这样融入黑暗中，一步步被吞噬。
而此时剧烈的机械击鸣声将我从这怪诞幻境中拉扯出来，是你朋友的来电。
“蓝宥，跃欣掉下去了，从山上掉下去了……搜查队找了一夜……”
“掉下去了！这……是不是找到了……没事吧？”
“对不起，蓝宥，她不在了。”
（一）
清晨六点，夜已褪尽，我得知了你的死讯。
这个平静而简单的夏夜，我永远失去了你。那么，梦中被黑夜吞噬的人，是不是在向我告别？
我望着天边玫瑰色的朝阳，止不住地落泪。
（二）
我是蓝宥，跃欣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该怎么形容这种好呢？
她是喜欢白色喜欢连帽衫的朋友。
她是可以为我折纸飞机祝我生日快乐的朋友。
她是可以让我抛下男生的面子替她去学校小卖部买卫生巾的朋友。
她是笑起来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果冻的朋友。
她是可以走在人群中和众人谈天说地的朋友。
她是会一个人套着连帽衫走过漏雨的屋檐的朋友。
她是有时候如活泼元气的小白兔，有时候又如孤独乖戾的困兽的朋友。
她是因美丽与骄傲为人羡慕，而又因美丽与骄傲遭人嫉恨的朋友。
她是昔日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今日永远离开我的朋友。
（三）
犹记得那天晚自习放学后，我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马路旁的人行道陈旧斑驳，在昏黄路灯的注视下愈发黯淡。
“你希不希望那些传闻是真的？”三月初的春夜微凉，你呵出一口白雾，没有扭头看我。
我佯装未闻。
你不再问了，我们如常地慢慢走到岔路口，互道声bye就要安稳地走向各自的方向。
而这一次，我留在原地，看着你自顾自往前走的身影。十五岁的你，那么茕茕独立。我当然知道，你指的传闻是什么，不过是说我们早恋之类的。老实说，我不知道。
“没有答案的回应，会永远失去。”那个迷蒙的春夜过后很久，你发了这条短信给我。我不懂，也没有问你，更没有发现二者之间细微末节而宿命的联系。
（四）
后来，你变了。
你还是在晚修放学后和我一起回家，但你不再用你那如鹿的清澈双眼注视我。
你还是会时不时和我互考古诗词，但你不再给我讲你最近在上课时偷偷看过的小说中你最喜欢的片段有多么出彩。
你还是会把同学们关于我们之间的谣言置若罔闻，但你不再笑着喊我“哥们”，然后软磨硬泡叫我替你跑腿做事。
表面上你没变，其实你已不在是我认识的跃欣了。
我追问你为何会变得不一样，出乎意料，你没有笑着假装说你没变。
我只看见你的眼泪静静地淌下来，毫无征兆。
“我不知道。”声音里满是少女的稚嫩与倔强。
“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你困扰了？抱歉。”我诚诚恳恳，我想我可以慢慢远离你。
“不……不全是……我只是……你知道吗？我病了。”你断断续续却又斩钉截铁，而我侧耳倾听。
“轻度抑郁症，没什么，就是想得太多。”
“到底是什么困扰了你？告诉我好吗？我们认识也有三年了吧，跃欣你尽管相信我好了。”我真的有点心疼。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每次都会看见远处的自己一个人走在黑夜里，越走越远，然后消失，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那种感觉，你懂吗？好像整个人都被黑夜吞噬了。”
“我懂，我懂，你别伤心，会好起来的，你要有自信啊。下次做这样的梦，你就在心里想些美好的事，想着要走向光明啊白昼啊什么的就没事了，就是心理作用啊是不？没事的。”
你终于再次用你如受惊的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没有流泪，也没有笑容。而我却立刻挤出了一个真正无比的笑容来面对你，我以为那一刻你感受到了温暖与安慰。
其实，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说的被黑夜吞噬的感觉。
（五）
那之后，你没有变得更好，反而一步步走向相反的方向。这让现在的我一度怀疑那天你看我的真诚眼神厄运降临前的回光返照。
你开始在博客上说消沉的话，你开始疏远你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我，你开始穿深色的衣服，你开始不再试图做人群中的焦点。
“没有人会陪你走下去，没有人，所有的路，只有我，一个人。”这是你写在博客首页的一句话，我没有评论，因为我不敢触碰你脆弱的生活和你细心维护经营的完整表象。
很快，暑假来临，你终于在QQ上再次联系我。
“宥，我明天要去爬山。”
“和我一起去吗？”
“不，和几个外校的朋友，你见过一次。”
“哎，带上我吧，那些朋友不靠谱，我俩关系这么铁，紧要关头怎么可以少了我这个护花使者啊！”
“不用，真的不用，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而已。”
我不敢再问，我怕触碰到你情绪的燃点。
半晌，你说：“你还没回答我上次问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其实我心已知晓。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你的语气自信而决绝。
“你也是我很喜欢的朋友。”
然后你的头像回了。从此再未亮起。
“我走了，想我吗？”
第二天，你拍下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自己，发了这条微博，最后的一条。
（六）
接下来，就发生了这离奇又宿命的事，我没办法联系你，直到次日晨光熹微是，我才从你口中的外校朋友的来电中得知你的死讯。
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走向陨落，走向黑夜，最后被吞噬在山中寒夜的旋涡里？是你天生丽质受异性欢迎而遭人嫉妒吗？是你勤奋学习却又难争名次吗？是你热爱写作却不屑考试吗？是你画笔生花却与美院无缘吗？是你喜欢的那个蓝宥还不能够勇敢地面对你这份活脱脱的爱吗？
是，或者都不是，我以为我了解你，但我知道真正的你，已经被你梦中的黑夜吞噬，被所谓的残酷青春吞噬，被我的不确定态度吞噬，被你面对未来的迷惘吞噬，被你在我看来无缘无故患上的抑郁症吞噬，被那些我不知道的点点滴滴吞噬……
因此，我没办法解答是什么让你消逝。
若是跃欣能在那一个个充斥着黑夜的的梦中站起来，直挺挺地站起来，走向她心之所向，是不是可以再次站在阳光下向我微笑？
真遗憾啊，我多想与你并肩走向充满荆棘的未来，一起享受那些疼痛与掌声。
尾声
晨曦微光中，我醒过来。
“闭上眼，我就能感觉到，你的灵魂。”我听见说。
你停留在十五岁，而我要睁着眼，踏踏实实地走着脚下的路。
跃欣，黑暗无边，与你同眠。
而蓝宥，不再迷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