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九月

九月

推荐人:芝兰公子 来源: 阅读: 1.98W 次

九月的天,依然很热,尤其是在这里。

九月

这是刘长风第一次来武汉。

为了这次出差,刘长风准备了很长时间,除了工作上的准备,他的计划当中还安排了登黄鹤楼、看长江、泡吉庆街的大排挡,这都是他从网上查到的最能代表江城武汉的去处。刘长风一般很少出差,所以他决心哪怕平时省点钱也得不虚此行,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呢?

刘长风狠了狠心,住进了一家价格远超出了公司报销标准的宾馆。他对宾馆的环境很满意,大厅很气派,房间很宽敞,枣红色精致的衣柜和桌椅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熠熠地闪烁着实木独有而高贵的光泽,早上的阳光还不是很有力度,透过窗纱弥漫进来,柔和地洒在大双人床上,洁白的床单被褥铺叠的整洁而大气,连放在烟灰缸上的形状别致的火柴盒都彰显着这里的品位,刘长风再一次在心里肯定了多花的钱是值得的——也是有必要的。

刘长风拨通了九月的电话,对方热情地表示了对他的欢迎,说现在忙着,下午两点吧,两点在江汉关见面。

九月是刘长风刚聊了一周的武汉女网友,还没有见过面,但看过照片,感觉还不错。刘长风看了一下手机,才上午十点一刻。他打开电视,把三十多个频道调了一遍,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节目,于是随便停留在一个台,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段,再看看手机,才十点半多点,漫长的等待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他溜达到卫生间,放了满满一浴池温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浑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刘长风第一次在外地见网友,对南方的向往,使刘长风对九月也有着更多的神秘,而神秘是个好东西,这是异性相吸的根本所在。接到出差通知的当天晚上,刘长风就在QQ上撒网似的添加了十多个武汉的网友,五六天的网上交流,刘长风的期待越来越清晰地锁定在一个网名叫九月的网友身上,剩下的日子刘长风基本就和她一个人聊,交流得非常愉快。九月真名叫李丹,是一位外企公司的职员,本科学历,离婚2年多了。

刘长风从五年前开始上网。刚开始上网的时候,刘长风的爱好很广泛,在网上打游戏、看一些感兴趣的网页、到聊天室和大家瞎闹,还在聊天室唱歌,得到大家在屏幕上送来的鲜花和掌声,那时刘长风只是觉得好玩,舒舒服服的在家就可以干很多事情。后来,时间长了,刘长风就只对上网聊天情有独钟了,还和网友见过面。

其实,应该说刘长风还是一个很顾家的男人,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别人都说孩子长得象他,每次刘长风都特别骄傲,他深刻地享受到了那种当爹的自豪。刘长风太爱这个孩子了,孩子一天天长大,会叫爸爸了,会撅着开裆的屁股在地上玩玩具了,上幼儿园了,还学会了画小汽车,孩子画小汽车从来都是一种模式,先画两个轮子,再弯弯曲曲的画出车厢——这是刘长风教他的,从孩子还不会说话时第一次教他这么画以来,孩子画汽车的方式从来没有改变过,刘长风觉得有种想落泪的幸福。还有一次孩子去医院打针,护士没小心把针打鼓了,刘长风心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几乎要打那护士。总之,自从有了孩子,他深刻地体会到一句俗话:不养儿不知道父母恩。但他觉得父母对孩子远远不只是养育之恩!养孩子花钱可以办到,但父母对孩子的那份爱是多少钱都无法买到的。

也许正是有了孩子以后,刘长风才体会到什么叫真爱,这种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疼是刻骨铭心的。刘长风发现,长这么大,有孩子以前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心疼过谁,他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爱过沈玲。

沈玲是刘长风的爱人,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大三的时候开始处朋友,毕业以后两个人在北方的一个中等城市工作,现在孩子已经3岁半了。沈玲人很文静,性格很温和,不论是读书的时候,还是工作以后,都很受大家喜欢。在家里和婆婆相处得也非常融洽,对公婆,很多时候刘长风都没照顾到的,沈玲都想到做到了。过于温和的性格,使得沈玲没有太多主张,家里的事情一般都是刘长风作主。沈玲也几乎没有任何不好的或者好的爱好,的确是个非常适合过日子的伙伴,刘长风对沈玲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刘长风和沈玲也幸福过,还没有孩子那功夫,春天的周末,刘长风骑自行车带沈玲满市地逛,去逛新柳市场,看见新式的衣服刘长风就让沈玲穿上试,沈玲喜欢时尚的、花里胡梢的衣服,可刘长风说沈玲婷婷玉立的,有气质,适合穿象蒋文丽穿的那种衣服。最后不管什么样的衣服,沈玲都不舍得买,说女人啊就是喜欢个新鲜,试了就行了。两个人一上午下来什么都不买,但还是逛得很开心。有时,刘长风还带沈玲专门去八道沟看城市里面的棚户区,八道沟的棚户区依山错落的排列在城市边上,他们站在山坡,居高临下,刘长风说等以后有钱了,买了房子以后,再在这里买个小院,别看是棚户区,你看人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养上些花花草草,还别有一番情趣呢,天天能伴着这满山的柏树和迎春花,比别墅都强啊。槐花开的时候,刘长风带沈玲去城北的鹤伴山下摘槐花,刘长风说,我小的时候,我们那的槐树比这高多了,我都能爬上去,这样爬,哎,就这样。最后两个人一起合作,一串一串洁白的槐花摘下来放进塑料袋,带回家,刘长风把槐花洗干净了,撒上面粉,给她烙着吃,说他小时候特爱吃这个,沈玲也说好吃,说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吃过呢!

沈玲不是那种感情热烈的人。刚结婚那几年,有一次晚上躺在被窝里,刘长风和沈玲说悄悄话,“将来如果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死了,我就再也不娶了,我会把你的照片挂在床头,挂一个大的,一辈子守着它,我会把你爸妈接过来,我养活他们晚年,我要让他们从我的身上看到你的存在。”灯关着,沈玲看不到刘长风眼角被他自己感动而滑落的泪水,刘长风接着说“如果我哪天死了,你能跟我爸妈过一辈子,不再改嫁吗?”沈玲不经意地说“哎呀,别净说那些没用的!你不希望自己的老婆过得好啊?”这个回答让正沉浸在海枯石烂、生死不渝的爱情中的刘长风非常失望,尽管沈玲后来一遍遍承诺会那样做,那天是没想好随口说的,刘长风说没想好说的才是真话呢,好几年之后刘长风对这事还一直耿耿于怀。

有了孩子以后,两个人更少了交流的机会,沈玲从下班回到家,就被孩子缠着,一刻不离直到睡觉,刘长风也会逗孩子玩,但没有那么大的耐性,孩子还不太喜欢他。刘长风白天看了一首唐伯虎的《桃花庵歌》,喜欢的不行,就向沈玲推介,哎,我给你讲一个唐伯虎的诗啊,我觉得写的太好了,唐伯虎总知道吧,你知道是什么朝代的吗?沈玲心不在焉,一边让孩子吃冰淇凌不要滴在地上一边敷衍说唐朝的吧。不对,是明朝的,他科举不得志,自号“桃花庵主”,我给你说说他写的《桃花庵歌》吧,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沈玲一会给孩子擦嘴,一会告诉孩子看电视别太近了,刘长风不耐烦,你到底听不听啊?哎呀,你说吧,说你的,又没有人堵住你的嘴。刘长风觉得没意思,他们虽然天天睡在一起,却不能融入彼此的生活。刘长风从客厅溜达到卧室,又从卧室溜达到书房,最后还是选择上网聊天。

沈玲也曾经强烈地反对过刘长风上网聊天,甚至还哭闹过,三天都没和刘长风说话。最后还是刘长风来哄沈玲。沈玲委屈地哭,说闲了上上网倒没什么,主要是怕聊出感情来,你看网上,多少人因为这个家庭破裂啊!刘长风说,老婆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就是闲得没事了瞎聊,别说聊不出什么事情,就是聊出什么来,也绝对不会不要老婆啊,我傻啊?就这么说吧,拿一百个比你漂亮的来换你,我也死活不换!虽然刘长风为了哄老婆开心,说得夸张了点,但说的也是实话,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虽然结婚后没了那么多当初的激情,但却演变成了更为稳固的亲情,这种亲情,这种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牵挂,远不是漂亮或者其它什么能够相提并论的,确实,沈玲和孩子就象什么东西锈在了骨头上,就像血液一样,融入了刘长风的生命,不离不弃!

刘长风总结了一句自己的经典:三十岁之前,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三十岁以后,懂得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爱情。他觉得爱情的美在于对爱情的憧憬,得到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剩下的就是伴随着亲情过日子,有时他也会安慰自己,也许这种亲情才是真的爱情吧,呵呵,谁知道呢?

刘长风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江汉关。江汉关是清政府在汉口设立的海关,古典的欧式风格建筑,高耸的英式钟楼,石作精细的花岗石一砌到底。现在旁边的街道已经变成了步行街,整洁而充满现代都市的气息,美丽而又激情涌动的汉江从旁边匆匆流过,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瞻仰一下这百年古楼,便已投入了长江的滚滚洪流中。下午两点多钟,九月来了,他们通过电话发现了对方,九月很从容地举手跟刘长风打了一个招呼。

九月穿着一袭质地很好的长裙,修长的脖子里系了一条真丝小纱巾,胳膊上挎着一只棱角分明的皮包,显得非常秀气而有档次。刘长风觉得九月其实并不是特别漂亮,甚至可以说还不一定有沈玲好看,但却让人感觉有一种非常有气质的、成熟的美,尤其是她走路时迈步子的姿势,不是一条腿在后面,而是一条腿在前面!

九月问刘长风在哪里坐坐,刘长风说我是外地的,这里也不熟悉,还是你说吧,我请客。

九月带刘长风来到不远的一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是在地下室,门脸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破旧,刘长风也不怎么去咖啡厅,他想可能人家就是这种风格吧。

酒吧里灯光有点幽暗,用帘子和纱隔成了一个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他们找了个地方落坐下来,叫了两杯咖啡。九月问刘长风吃过饭没有,刘长风说这几天中午一般都不吃饭,也不饿。九月说那哪行啊,人一天就靠中午饭了。九月帮刘长风点了一份牛排饭,又谈了很多养生的要诀,从胃一直讲到了肾。刘长风觉得九月不但有气质,而且很会关心人。九月说自己吃过了,于是,刘长风一个人很有修养、又略带心疼地品尝着牛排,以他以前仅有的一点点经验,在这里这样一份牛排怎么也得四五十块钱。

九月说刘长风跟相片上差不多,挺有风度的,就是头发少了点。刘长风才三十出头,但鬓角很靠上,头顶的头发也不多,很多人因此认为他有四十多岁。打人不打脸,可九月一见面就直截了当的提到了刘长风最担心的头发,这让刘长风有点难堪,但他也从另一个侧面感觉到九月是个开朗、坦率的人。

刘长风呵呵笑了笑,说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漂亮。其实刘长风说得并不是很违心,女人对男人来说,陌生所产生的神秘可以凭空增添三分美感。

九月问刘长风以前见过网友没有?刘长风说只见过一个,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事情是真的,只是他隐瞒了见过网友的数字。刘长风说,那时他刚上网不久,在网上认识了一个高中的外语老师。两个人聊了两个月,彼此交换了照片和电话。外语老师比刘长风大两岁,她的丈夫是军人,虽然是在本市的部队上,但也是半个月回家一次。

九月神秘的笑笑说,呵呵,看来是彼此都有需要吧?

刘长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许吧,你离婚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刘长风试探着问。九月不失庄重地点点头“有时候也有,都这么大人了。”,刘长风觉得他们的谈话开始进入正题了,并且这个正题是九月主动进入的。

九月一边用勺子搅动咖啡,一边问“那怎么见面的啊?见面都做什么了啊?”九月似乎很想知道他们见面的细节,这给刘长风创造了广阔的发挥空间,他对九月关心的问题非常满意,他觉得两个人的谈话方向正如他期望的那样进行。

刘长风说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咖啡厅,其实挺简单的,也没啥,就跟咱们一样,认识了一下。…,嗯…,然后就去了我家。那天是周日的下午,我老婆在商场上班,正好那天值下午班。”刘长风又撒了谎,不过撒的不大,他只是把两次见面发生的事情说成了是一次,他觉得这样会给九月做出一个榜样,起码也是垫个底,不至于使九月因为是第一次和他见面而羞于发生什么事情。刘长风很资深地知道一点:女人是很怕别人认为自己随便,所以他尽量暗示九月,他并不曾有一丝轻视过那个女老师。刘长风很珍惜这次机会,他觉得这次见面到现在为止进展的很顺利,就象是在垒放玻璃杯子,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但说不定哪一下不注意,就会喀嚓一下,没有到达最后就前功尽弃了。

九月打断了刘长风,问他能不能喝酒,刘长风说“还可以,你呢,能喝几瓶?”,喝酒是一种催化剂,这会促使双方的谈话更深入、更肆无忌惮,即使对方不喜欢,也可以归咎于酒。现在九月主动提出了喝酒,说明她开始进入状态了,刘长风当然求之不得,他觉得自己离成功的彼岸近在咫尺。

九月说,我喝啤酒不行,只能喝点红酒。“红酒也可以!”刘长风有点措手不及,红酒比啤酒贵多了,要是好点的,上一二百也是难说,不过他还是同意了,他觉得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再说不就二百块钱吗,就当是穿破了一双皮鞋吧。九月点了一瓶红酒,刘长风连酒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服务生端来了红酒,同时还有四瓶冰绿茶,刘长风以为绿茶是随酒赠送的,却见服务生把红酒和绿茶一起到进了一只壶里。原来这种红酒是这么调着喝的,刘长风没有表达自己的惊讶,以免显得没见过世面,刘长风小心翼翼地保持这种风度。

接着刘长风在九月的追问下,继续给九月讲他和女老师到他家后的细节,讲了他们怎么相约去的他家里,怎么一点一点谈到了男女之间的事,怎么水到渠成的接了吻,刘长风把故事讲得非常细致,甚至讲到了女老师内裤的款式和她兴奋时候的表情。刘长风甚至做了一些夸张,他把那次艳遇美化到了极至,他觉得他甚至感觉到了九月砰砰的心跳声,因为他看到九月半爬在桌子上,一只手斜托着的腮上荡漾着绯红。

九月说她今天和刘长风聊得特别好,有好几年没有和朋友这样聊过天了。但是今天有个朋友的孩子过生日,说好了她要去的,过去应酬一下,晚上七点以前争取能到刘长风住的宾馆再聊,朋友那边过去得太晚了不好。

刘长风很高兴地喊服务员结帐,心里一边盘算着,差不多要二百多吧,不过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位网友也值啊,也许跟这样层次的网友交往都是这样吧。以前聊了那么多,除了没有工作的,就是打工的,几乎很少遇到这样有层次的网友,并且刘长风觉得故事才刚刚开始。

服务员算完帐单,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告诉刘长风,“先生,一共四千三百元。”

那天晚上在宾馆,刘长风没有等到九月,电话打了三十多遍,都没有人接。出差回家后不久,他在网上看到一种骗局,叫“酒托”。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