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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

推荐人:忆事无尘 来源: 阅读: 3.46K 次

那村叫无名村,在国际志愿青年支教协会到来之前村里的人们始终是保持着与世隔绝的状态,不懂得语言,不懂得文字,也不知道很多事物的名称,交流起来的时候只用手势以及口头上简单的“咦,呀,呜”来告诉对方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去干什么。直到这些志愿青年的到来,才使得这个村的情况有所好转,小孩基本上都去了所谓的学堂,那是二十几个男壮力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百把块土砖块搭建起来小平房,在这个近百年都不通语言的小村落里,在田间劳作的人们第一次听见了从小平房传来的孩子们的读书声,他们丢下手中的劳动工具在土地的鼓掌欢呼,尽管他们听不懂那些孩子们在说些什么。

吉他

小平头是志愿青年当中的一员,他是在孩子们当中最受欢迎的大哥哥,直挺挺的身板儿,白皙的皮肤,好听的嗓音,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总少不了一份书生气质,其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修长的手,细白细白的皮肤,怪好看的,村里的姑娘们看到后都会忍不住将自己的手缩在背后,粗黑粗黑的,特别是到了冬天,一下就冻成了十根大腊肠,一点也不好看。

其实小平头的手不是用来握粉笔的,而是用来弹吉他的,那指尖厚厚的老茧只有他借住的房东家的女儿一个人摸过。

小平头来到无名村的那年是二十岁,女儿十七岁,十五岁的那场意外让女儿永远的失去了双腿,家里劳务繁忙,没人能够每天抽出时间来接送她上学堂,在小平头来他们家之前,女儿的世界里只有她的那间小小的闺房和透过房间里的那扇窗所能看到的天地。

小平头来了,当他来到房东家见到女儿的第一天起,他就莫名的怜惜眼前这个姑娘,在这个小村子里竟会有长得这样好看的女孩子,水灵灵的皮肤,同样也是修长修长的手,笑起来的时候她的那口白牙就像村边树上结的石榴粒那样晶莹透亮,美中不足的是女孩失去了她的双腿,但那又怎样呢,我可以教她说话,教她文字,还可以教她弹吉他。

“这是什么?”女儿问小平头。

“吉他呀。”

“是用来干嘛的?”

“给唱歌配乐的,我唱给你听好吗?”

“嗯!”女儿满脸期待望着小平头,她从来都不知道唱歌是什么东西,配乐又是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小平头给女儿唱的是《美丽的姑娘》,跟着小平头学了一段时间语言和文字的女儿听懂了歌词的意思,白白的脸蛋儿瞬间就是饮了陈年老酒那样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低下头不敢看小平头的眼睛,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见了耷拉在床边的白纱裙,裙子却里面没有自己的双腿,她鼻子一酸,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的白纱裙上,她心里好生难过,但面对小平头突然放下吉他关心的询问,她却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小平头把更多的时间都留在女儿的房间里了,除了白天给学堂里的孩子们上课和正常的睡觉休息时间,其他的精力都放在了教女儿学唱歌和吉他上了,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一个月后他就要随着大部队去到云南与缅甸交界的一个小镇上进行支教了,他们是有纪律有组织的的协会,必须将这个志愿支教进行到底。

女儿在小平头的指导下学会了许多唱歌和学习吉他的技巧,单音,和弦,拨弦,扫弦,变调,女儿学得很快,当那首《美丽的姑娘》从女儿的口中娓娓传来的时候小平头激动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一下没有克制住,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抱起了那只有半身的女儿在那个小小的房间转起了圈圈,女儿先是一脸红,但还是用自己那瘦弱的臂膀勾住了小平头的脖子,就让我抱紧他一次吧,哪怕这才是第一次,哪怕这也是最后一次,我也知足了。

小平头跟着大部队走了,他没带走吉他,吉他送给了女儿,自己用过的拨片和吉他谱也一并留下了。以后每每有人们在田间的劳作的时候他们就能听见不远处一间小屋传来的吉他声和一个女孩儿的歌声,那是一个失去了双腿成天穿着白纱裙的姑娘,但那又怎么样呢。

二十岁,是村中女孩儿还出嫁的年纪了,女儿也早该嫁了,父亲张罗着女儿的婚事,前来对女儿表达爱慕之情的小伙子并不少,他们在女儿父亲面前许诺,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照顾女儿一辈子。可面对每天在自己家中进进出出的爱慕者,女儿却毫不动心,父亲软硬兼施,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也动摇不了女儿的心,村里的人都知道,女儿想找一个同自己一样会唱歌会弹吉他的小伙儿来度过一生,可在那样一个小村子里,除了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弹吉他的人了,经过多次碰壁后,父亲不再劝女儿了,热心的媒婆也不登门了,那些小伙子们渐渐地也不再出现在女儿的屋前了。

那年雨水丰沛,村子里发了大洪水,冲垮了许多房屋,家人准备和其他邻居一样把住址迁到对面的山岗上重新盖房,女儿不肯,死活要把房屋建在旧址上,父亲动了气,却还是拗不过女儿,在老地方重新建起了房屋。

后来又发过几次大水,房屋在老地方毁了又盖,毁了又盖,旁人不解,父亲不再说话,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该知道女儿的心事了。

那年,村子里发生了一场传染性疾病,母亲病故了,弟弟被结婚多年都没有得子的舅舅舅妈带走了,哥哥为了保护她死于一场车祸,承担家里一切变故的父亲也在加速度的老去。

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了,多年前就已经掌握了语言和生存技能的村里人开始纷纷迁出这个小村落,有好心人来接女儿出村,女儿婉拒了,她依旧呆着那个被翻修多次的小闺房里,守着床前的一把吉他,一块拨片,一本吉他谱,和窗外那片小小的天地。

女儿老了,吉他已经很旧了,她不再去拨动琴弦,琴弦上早已生满了铁锈,她怕一拨动弦就会断,一本吉他谱已经被翻得很破了,但拨片还是那样闪闪发亮,女儿每天都会用自己的小手绢将它擦拭一遍,反复观摩。

那年,村中来一群穿着志愿服的年轻人,他们路过此地,听说自己的前辈们曾在这里做过支教,便进来看看。

听说村里来人了,和四十年前来的那群人一样都是志愿者,女儿小心翼翼地抱起搁置了多年的吉他,坐着轮椅出门了,她向那群年轻人打听着小平头,她心中一惊,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不知小平头的名字,她反反复复地向那群年轻人描述着小平头的外貌,却没人知道,突然他们当中有人说起,四十年前有一支志愿青年支教协会去到滇缅边境的小镇上进行支教,凌晨三点发生地震和泥石流,中国的志愿者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的。

女儿一麻木,混浊的眼泪从她那凹凸不平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流尽了她毕生的期盼。

这群年轻人走了,带走了当年前辈们在这里留下的遗物,但没有带走女儿的吉他,拨片和吉他谱,毕竟这三样东西,是女儿一生活下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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