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不要离开我（五）
高考结束了，我在家门前听到有两个楼管在议论：“叶先生家的那个傻女儿20出头了吧？真是造孽呦，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傻子？现在到了年龄，恐怕也很难找对象，没准要伺候她一辈子了。”
另一个说：“不光是女儿，你看他儿子，整天也没个笑脸，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估计聪明不到哪儿去。”
“不会吧，他儿子可是在城里的重点高中上学，而且听说学习成绩很不错，这次的高考甚至有望考上省城的名校的。”这个声音接着补充道：“他们的傻女儿最开始是叶公（爷爷）收养的，我听说叶公因为身体不好担心去世后没人照顾她，所以才托付给他们家的，不过叶先生和叶太太跟我说过希望儿子读完大学回家工作，想必就是为了照顾这个傻女儿，要不然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留在大城市谋求更好的发展？”
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傻子？
回到家，我闷闷不乐母亲看出了我情绪不对，虽然我平时在家话就不多，但是那天话格外少，如此丰盛的晚饭我也没品尝几口。
晚上，母亲走进我的房间，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我摇了摇头，最后在她的追问下，我忍不住反问道：“我和那个傻子究竟谁才是你们亲生的？”
母亲的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我不明白，小时候爷爷对她偏心；自从她搬到我们家以后，你们同样对她偏心，甚至就是和她毫不相干的外公外婆也对她这么偏心，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是觉得我年龄大了，母亲便告诉了我一部分关于傻子的情况，她说傻子虽然已经成年，但智商只有5岁孩子的水平；在农村，这样的孩子早就被遗弃了，是爷爷在她父母抛弃她的时候收留了她，因为爷爷认为她再怎么傻也是一条生命。
母亲对我说：“孩子，你聪明，我们不瞒着你，我和你爸不指望你养老，我们可以进养老院。但然然（傻子）不行啊，她什么都不懂，即使是进了福利院也会受欺负，你是她弟弟，我们希望你能守护她。”
“滚！谁是她弟弟了，她是个傻子，没人要的傻子！”年少气盛的我听不进去母亲说的苦衷。霎时间，一阵气血上冲，我把母亲赶出了我的房间。
这时，我看到傻子在我面前愣了几秒，然后她脸上带着晶莹的泪珠，傻子，哭了！
她跑进了她的房间，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母亲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大了，应该能接受这件事情，缺的只是接受它的时间，对待这件事情不可太过强硬，得让我自己慢慢消化。
谁也没想到，还没等我“消化”一下下，就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晚上，待我恢复理智之后，便陷入了沉思：其实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傻子吗？问着问着，感觉自己除了感情上无法接受以外，根本也找不到任何原因，脑海中记起的有且仅有傻子对我的疼爱。
我慢慢地走到傻子的房间门口，心里不停地踌躇着，到底该不该进去跟她道个歉呢？
想着想着，我觉得还是等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再去吧，于是便回房间睡了。
第二天，父母像往常一样出去上班，叮嘱我外公、外婆要来我们家，让我记得接应一下。
他们来到家里之后，给我们带了挺多特产，正当我们闲聊的时候，外公突然问了句：“然然（傻子）去哪儿了？”
我说：“她嘛，可能还在屋里睡觉吧！”
于是，外婆轻轻打开傻子房间的门，没过一会儿便说：“然然不在里面啊！”
我半信半疑地走进她的房间，发现她真的不在，搜遍了衣柜、床底，都没找到她；我赶紧给父母打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把傻子带去了，他们说没有。
天哪！傻子不在了，她到底去哪儿了？我的内心顿时变得焦急起来，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么会在乎她的存在。
“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外公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前一天发生的事，傻子很可能因为我说的那句刺伤人心的话而选择离开的。
我一边哭着，一边把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外公外婆。
只见外公和外婆老泪纵横，说我太不懂事，当年要不是傻子救了我，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我很好奇，就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事。
于是，外公告诉了我一个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真相：“你姐是你爷爷邻村的一个好朋友的孩子，她原本不是傻子，脑子灵光着呢！就是那次你爷爷带你去邻村走访亲友，你和他们村的一些小朋友去山上玩，那时候的你4岁不到吧，太不让人省心了，居然敢跑池塘旁边，后来你掉下去了，其他的小孩子吓得赶紧往回跑，只有然然义无反顾地跳下池塘救你，好不容易把你救了上来，可她却不行了，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大能耐，差点就没命了……”
外婆补充道：“后来然然的爸妈带她去了很多医院，医生都说治不了，后来就把她丢弃在了山上，是你爷爷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把她捡了回来，你是我们两家的独苗，她为了救你失去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家庭，即便是身为外公外婆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对她不好？”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听完这个故事后，我泪如雨下，于是打电话问父亲，父亲告诉我，外公外婆说的全是真的，所以他们每次看见我欺负傻子，都很生气，可又害怕告诉了我之后，我会有心理负担，所以一直瞒着我。
听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我恨自己，恨自己一个男人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能早一些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以前我只知道她是个傻子，听了外公外婆跟我讲述的故事，才让我知道，傻子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没有她，原本应该变成傻子甚至淹死的那个人，是我。
我找她找了大半天，商场、学校找遍了都没找到，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到她，不光回家会被数落，自己的心里也会过不去。
我一边找一边想着她，我记得她每次有好吃的都会让给我；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外婆给她买了一盒蜡笔，令我十分眼馋，但外婆说只买了一盒，我有些懊丧，但令我意外的是，傻子却主动把蜡笔递给我，说：“弟弟喜欢，给弟弟！”
我记得每次吃完饭的时候，她都会主动洗碗、扫地，尽管父母不让，但她依然很坚持。
我还记得，每次我犯错误要被打的时候，都是她义无反顾地挡在我面前。
她确实很傻，可是她对我的爱是一点也不假的，我理解了家人对她的偏爱，就像她掏心掏肺对我好一样。
正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死党赵华告诉我，他在他家旁边电影院旁边的垃圾堆发现一个女孩，长得挺像傻子的，我和他一起来到他家旁边的影院。
我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几个小混混正在她身旁不停地用脚踹她，我清楚的看见，女孩的膝盖也摔破了。
我认出了她就是我找了半天的傻子，看见她被人欺负，我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不准欺负她！”我不要命地冲了过去，那几个小混混一看到我冲过去便立刻吓得逃跑了。
事后，尽管我还是一口一个傻子叫着她，但对她的态度好多了。
那一年，我18岁，她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