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婆子

老头子一夜之间中风病倒了，老婆子恨恨的终于出了口气。想到这近五十年来受他的气真是三天三夜都数说不完。就说前些年二小子结婚的事吧，好不容易有个女子肯嫁过来，提出彩礼要三万，评良心说这不能算多，只是自家穷拿不出罢了，按她意思跟亲家好好商量一下，再去跟亲戚们筹借一些来，也就了了这桩心事。二小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耽搁不起呀。可是死老头子却直脖子瞪眼地吼人家，你怎么不去抢劫……听听，这是人话吗?老婆子实在气不过，顺手拿来墙角一瓶农药，灌了下去，好在抢救及时，只是遭些活罪。

然而，这个病会这么折磨人，是老婆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按她的想法，让老头瘫上十天半月，反省反省挺好。谁料想这死老头子竟然再没有起床的迹象了。过年时候，人家说“尿屎落席，怕过不去了。”听到这句不祥的话，老婆子好象顿时失去了精神支撑，眼泪鼻涕哗哗直淌。唉!吵归吵，闹归闹，毕竟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呀，生命早已经融合一体了。

两个平时躲瘟神一样避得远远的儿媳妇，这会儿象是提前过年了，兴奋得逢人就报丧“我公公要走了!”还一大早过来争着要搬老头到家去。因为有习俗说，老人死在家里，会带来好的气运。可能是好事多磨吧，年节一过，老头奇迹般有了向愈的迹象。

其实医生当初说过，老头的脑梗塞不严重，如果一开始就坚持治疗的话，完全有康复的可能。只不过家里穷呀，三小子二十八岁了，还没有结婚;两个大儿子是圆房单过的，生活也不富裕，加上儿媳妇从中作梗，当初一送到医院就找不见人影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后来却也去过两趟县城医院，不过那时早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期，钱是老头的大妹送来的。按说，老头从鬼门关回来，是值得欢喜的，老婆子也确实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可是，大年初三二儿子随他媳妇去了丈人家，送饭送菜自然全落到大儿子一房了;大儿媳嘴上没有说什么，但脸色明显不悦起来。初五晚上大孙子一声尖锐的哭叫过后，传来摔碗的声音，大媳妇骂嚣的声音在耳边缭绕，老婆子喉如骨梗，咽不下一口饭菜。

初六一早，她要求大儿子把老头搬回老屋去。大儿子低头不语。她再三要求，儿子就冲她吼——好!好!都依你们行了吧?!她默默地收拾床褥，大儿媳急急跑来挽留，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去那边我们隔得远，也没有办法照应呀。她说，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身体还行，能照料他的。

如果十天半月的话，她是能照料，可是一年两年这样瘫在床上，要她端屎端尿、换洗衣被，对于六十七岁的瘦削的老婆子来说，实在有些承受不起呀。

看看时间，又快过年了;看看老头，痴痴呆呆的，似乎一时半会还去不了;看看脚盆里好象永远洗不完的那些污秽的衣裤……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倒在破旧的被褥上嘤嘤的哭泣，越哭越伤心，终于嚎啕起来——我的命咋这么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