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小小说四题
爱情小小说四题
杨 友
一束康乃馨
他下岗了，心情倍感苦闷。现在下岗人员很多，大家都在寻找饭碗儿，谁能有好心情？托了几位朋友找工作都未能如愿，没事时就一个人来到街上闲遛，想遛出点儿“希望”来。
正走着，见前面有一爿小店，店门上写着“心香花店”四个隶书大字。门前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广告：本店招聘店员一名，有意者请来面议……
他想：何不进去试试，谁知道哪块云彩下有雨？说不定小花店能给他弄个饭碗儿呢……他毅然地走进了花店。就在他的目光和女老板的目光相对时他和女老板都愣住了——原来是她！他和她在一年前离了婚……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彼此都有些尴尬。他转身要走，两脚刚迈到门口，她却喊住了他：“等一等！”
他迟迟疑疑地转过头来：“你，有事？”
“听说你下岗了？”
“是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认为你是来应聘的……”她一脸郑重地说，“我想聘你，如果你愿意的话。这绝不是玩笑！”
他低下头，沉思良久，却不置可否。他觉得她在将他的军！怎么办？他心里问自己，难道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在她面前 败下阵来？他终于鼓起勇气，斩钉截铁地说：“我干！”
“好！”她说，“每个月工资暂定1200元，不高，但工作不累。”
他又说：“我干！”
“不过，我还要对你进行考试……”
“当然可以，也是应该的。”
她说：“考试其实也很简单。花店的业务是卖花，我这里有一束康乃馨，你拿去，必须在两个小时内将花卖出去。因为是考试，价格多少并不重要。卖了花后要记下买花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还要认真地核实……”
他想，这种考试确实很简单。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成这笔生意也并不容易。到哪儿去寻买主？知道谁要买花？但他不能退却，语音铿锵地连说了两个“我干”，自己把自己推到没有退路的境地。他伸出双手：“把花给我！”
她将一束鲜灵灵的康乃馨递到他的手中：“祝你成功！”
他接花在手转身出了店门。
一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她见他手中的康乃馨不见了，便问道：“花儿送出去了？”
他点点头。
“买花顾客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记下了吗？”
“记下了。”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她。
她接过来一看立刻变了脸色——原来那纸条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都是她家的！她瞪圆了两眼怒斥道：“太不像话了！你还想拿我寻开心，滚开！”
“请你不要冤枉我，我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把花送给了一位女士……”
“女士？”她生气地说，“根本不可能！买花的女士为什么不写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你捣什么鬼？”
叮铃叮铃……电话铃响了。
她斜了他一眼，拿起话筒：“喂，你好！请问您 找谁？”
“是心香花店吗？我找妈妈，我是小花呀……”
“小花，我是妈妈，家里有什么事吗？”
“妈妈，妈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爸爸给我送来一束鲜花，很好看的。爸爸说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祝我生日快乐……”
她心里一颤，差点儿摔了话筒。是啊，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呀，可是自己竟给忘了！她的两眼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对不起女儿啊……“小花，妈妈也祝你生、日、快、乐……”她放下话筒已泣不成声。
他把脸扭向一边，泪雨滂沱。
过了许久后，她抬起头，哽咽着说：“谢谢你……你，合格了，明天来上班吧……”
他擦了擦满面流淌泪水，使劲地点了点头。
（原载《文艺生活》上半月“精选小小说”）
一片红叶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在一所中学教书，每天独往独来于家和学校之间，日子倒也清闲。因为业余时间迷恋写作，自费订阅了几份报刊。楼门口上的信报投递箱是父亲在世时用几块旧木板制做的，如今已油漆剥落苍老不堪，但依然忠于职守地为我服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邻居家的女孩在注意我苍老的信报箱。每当我下班回来，就会看到女孩站在门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很专注地看着我开箱取信报和上锁。仿佛我的信报箱里装着令她神往的秘密……
城市人的固有习惯邻居间没有来往，在一栋住宅楼邻居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彼此不明身世不知姓名并不希罕。对这个邻居我一无所知。女孩长得清秀俊逸，文文静静的。她少言寡语，也很少外出。女孩喜欢拉琴，她的小提琴确实拉得很不错，也许她喜欢用琴音倾诉某种情怀，邻居的我才有了这得天独厚的享受。每当我晚上坐在电脑前写作时，小提琴妙曼的琴音就会袅袅地飘进我的窗口，如花雨般的音符轻轻柔柔地落在我的案头，我的小屋里仿佛盈满了醉人的馨香……于是，我便静静地凝想着女孩纤指的美丽与神奇，一种莫名的向往使我年轻的心如弦上之音久久地颤动……
有一天，我从一家商店买了一只铝合金制作的新报箱，下班回家时便将旧木箱换了下来。当我提着旧木箱上楼时正好与站在楼门口的邻家女孩相遇。她一头秀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也许因她出水芙蓉般的娇艳与妩媚，使我的两眼不好意思在她的脸上过久地停留。我默默地低着头在她身边匆匆而过，就在那短暂的一刻，我发现她赤脚穿一双白色拖鞋，一颗颗小巧玲珑的脚趾整齐地排列着，洁白中透出些许粉红，泛着光泽，那种晶莹的美丽宛若玉雕大师的杰作……面对这位从头发美到脚趾的女孩，我的心慌慌地跳动着，脑子里便生出些梦幻般的遐想……
以后的几天里，我的心里总觉得与邻家女孩有一种咫尺天涯之感。可是，后来我发觉这完全是我的自作多情，女孩虽然每天在我上下班时准时出现在门口，看到她不经意地瞥我一眼，目光中毫无内容……我不能再作非份之想，于是，依旧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不知不觉中时间的脚步已匆匆地走过了三年，邻家女孩什么时候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毫无记忆。
有一次，我应一家杂志社之邀去C市参加创作笔会。笔会结束时，我想起了在C市工作的一位大学时的同学，便决定去看看他。我来到老同学的家门时，老同学和他的新婚夫人早在门外迎候。我和老同学握手拥抱后，老同学向我介绍她的夫人说：“请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爱人苏红叶……”
我和同学的夫人同时伸出手来，在两只手握到一起的瞬间，我的心猛然一颤——原来这位苏红叶竟是邻家那位女孩！
同学夫妇对我招待热情百倍，从不喝酒的我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醉得一踏糊涂……
从C市返回后，一种怅然若失的苦痛使我好几天不能振作精神投入创作。几天后，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开始默默地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我一眼就瞧见摆在书房角落里那只破旧的书报箱，觉得实在有耐屋子的整浩。我提起木箱正想扔掉，木箱却散了架，几块腐朽的木板啪啦啦地掉在地上，意想不到的是里面竟掉出一封信来！我拾起来一看，小小的信封已发黄，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是谁寄来的信？也不知误了什么事，觉得实在愧对了寄信人，心里非常懊悔。都怪自己太粗心，信报箱换了新的，当时为什么不把旧木箱打开看看……我愧疚地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然而里面却只有一片树叶，一片红树叶。虽然历经三年时间却仍未褪色，依然红得鲜艳。捧着鲜红的树叶我心中暗想：是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默想良久后，我的心头不由得一颤——红叶——苏红叶——邻家女孩！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红叶，眼泪雨点儿似地顺着叶片往下淌，滴滴殷红如血……
（原载《三月三故事王中王》）
一只玩具狗
陆小朋暗暗地爱上一位姑娘。那天，陆小朋下班步行回家，正遇上那姑娘从迎面走来，当时他就被那姑娘的美丽惊呆了！从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对她“跟踪”，虽然陆小朋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是很荒唐的，而且每天都要走许多冤枉路，但他无法抵御她美丽的诱惑。他想就这样跟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地老天荒……
这天，他又悄悄地跟在姑娘的后面，走了一条长街后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那个街口。姑娘的家就在右边小巷里，但姑娘没有像往日那样匆匆拐入小巷走进低矮的屋门后“乒”地把门关上。姑娘的脚步在巷口停住了，然后转过身返回到小朋的面前，微微一笑说：“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坐坐……”
陆小朋一愣，仿佛遭到突然袭击般手足无措。姑娘请地到家里坐坐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但他又有些犹豫，一种莫名的惶恐使他不敢贸然行动，颇有些像好龙的“叶公”……跟她去？里面是什么景致？是柳暗花明还是乌烟瘴气暗藏杀机？面对跟踪已久的这位玉美人他突然警惕起来……
姑娘似乎她看出陆小朋内心的忧虑，一脸诚恳地对小朋说：“请相信我吧，里面绝不是陷阱……”
陆小朋的脸倏地红了。他心里很清楚，这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失去这次机会就意味着彻底失败，数月跟踪功亏一篑……他终于下了决心：刀山火海也该闯一闯，大不了伤筋断骨！于是便慷慨就义般地跟姑娘走进那个小院。
陆小朋随她走进小屋里后，见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正在全神贯注地敲电脑。姑娘对陆小朋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先生肖敏……”
陆小朋很吃惊：先生？她己经有了爱人？
她又转过身对肖敏说：“这位是我读高中时的老同学，几年不见了，在街上偶然相遇……”
陆小朋心里明白，她编造这样巧妙的谎言，当然是为了避免出现尴尬的场面。
肖敏伸出手来笑呵呵地跟陆小朋握手：“欢迎欢迎！”
就在他们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时陆小朋发现肖敏坐着轮椅！陆小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
她拿起毛巾一边给肖敏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对陆小朋说：“肖敏是一位业余作者，曾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在一次车祸中险些丧生，现在整个下肢已瘫痪，但他仍坚持创作……现在正赶写一部20集电视剧《爱的力量》，这不，又在玩命哪！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话，这样下去能吃得消吗？”
肖敏笑了笑，很风趣地说：“爱，是一种力量嘛……”
陆小朋对肖敏的毅力非常钦佩，他们谈了很久，直到夜慕降临小朋才起身告辞。
她一直把陆小朋送到巷口。陆小朋停住脚步，望着她一脸愧疚地说：“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请原谅……”
她轻叹一声：“不要这样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并苦苦地追求，这没有什么错……从你第一天开始‘跟踪’我，我就注意到你绝不是心怀邪念的轻狂之徒。我很理解你的忘情，甚至被你的执着所深深地感动……世间有许许多多的遗憾和无奈，古人说过一句意重情深的话：‘恨不相逢未嫁时’，假如你先于肖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觉得我肯定会爱上你……现在，肖敏落下了残疾，这是他的不幸，也是我们这个家庭的不幸，但并不等于我们的爱情不幸。我和肖敏依然相爱如初，我要用我的爱让他站起来……今天，我邀请你到我家里来，无非是想结束你徒劳的‘跟踪’，我不忍心痴情的你再忍受无端的折磨……”她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精美的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玩具小花狗。她用双手捧给陆小朋：“留下吧，作个纪念，它是我的属相……”
陆小朋双手颤颤地将小花狗接过来，两眼定定地望着可爱的小花狗，他非常敬佩她的良苦用心—— 小花狗是一种珍贵的“纪念”，但这种“纪念”又是为了“忘却”……陆小朋心中感慨万端，对她深情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挥手而去。
她站在巷口一直目送陆小朋消失在长街的人流之中……
（原载《上海故事》）
一只小花猫
蕙和老公涛商议两口儿开一家小餐馆，让老公当老板，她去省城学习烹饪回来掌勺。小两口商议好了，蕙去省城学习半年后回来了。蕙走进屋里一眼就瞧见一只很漂亮的小花猫从床下走出来，“喵儿喵儿”叫着跃上床头。蕙从小就特喜欢猫咪，长成了大姑娘仍搂着猫咪睡觉。在省城学习时她给涛打来电话，要涛无论如何弄一只猫咪养。涛真的照办了，而且这只小花猫确实很惹人喜欢，蕙就高兴地将小花猫抱进怀中。蕙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小花猫光滑如缎的绒毛，心里很快活。然而那猫咪对蕙的亲情却表现出一种惶恐和不安，奋力挣扎想从蕙的怀中逃出。蕙哪里肯依，便将猫咪抱得更紧了。也许是蕙用力大了些使猫咪受了委屈，“嗷”地一声尖叫伸出利爪将蕙细嫩的手背抓伤，鲜红的血珠立刻流了下来。蕙“哎哟”一声疼得直皱眉，一双秀目瞪得圆圆的望着逃到床下的猫咪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涛心疼地将蕙被猫咪抓伤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吻得他的嘴唇鲜艳艳的，涂了口红似的。蕙便望着涛咯咯地笑。
这时候门玲突然响了起来，涛急忙松开蕙的手，用手绢将红红的嘴唇擦了擦，然后便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姑娘，姑娘叫玲，是涛读高中时的同学。玲走进屋里便和蕙拥抱在一起：“蕙，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把涛给忘了呢！”
蕙笑笑说：“忘了他也忘不了你呀！”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便相拥着坐在沙发上。
小花猫从床下走出来，“喵儿——喵儿——”叫了几声便跃到玲的怀中，伸出红红的舌头很亲昵地舔玲的手，舔了一阵后便很乖地卧在玲的怀中，很幸福的样子。
蕙眉头皱了一下，脸色涨得红红的，闭上两眼仰靠在沙发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玲放下小花猫，对蕙说：“累了吧？坐了一天车实在折腾人，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走了，明天再来……”玲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玲后，涛对蕙说：“是不是很饿了？吃点儿东西吧。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蕙摇摇头说：“不饿。”
涛说：“要不就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蕙一脸漠然地说：“有事你就去吧，我这儿不用你管了。”
涛一愣，觉得蕙的话有点儿不对头。涛便坐在蕙的身边将蕙揽住，小心翼翼地说：“梅，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蕙把脸扭向一边：“松开我，我要休息！”
“不！”涛把蕙搂得更紧了，“蕙，你一定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应该对我说，你不应该这样……”
蕙猛地将涛推开：“说什么呀！小花猫都‘说’了，装什么糊涂！”
涛如坠五里雾中，两眼惊愕地望着面带愠怒的蕙说：“蕙，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说我也不明白呀……”
“怎么了？你看看吧！”蕙说着将手伸到涛的面前，手背上留着两条清晰的血痕。
“啊，该死的猫咪，太不懂事了！”涛抚着蕙的手背说，“都是你来电话叫我弄只猫咪养，这小畜牲这么可恶，干脆，我马上把它送回去！”
“送回去？送哪儿去？”
涛说：“你来电话叫我弄只猫咪，可是叫我给忘记了，到你结业要回来时我才猛然想起来。我怕你回来生我的气，就临时借了一只……”
蕙说：“从哪儿借来的？”
涛说：“从玲那里。”
蕙猛然吃了一惊，然后扑哧笑了：“那，别送去了，咱们先养着吧……”蕙一边说着两眼定定地望着涛，觉得涛真有点儿傻气，但傻得好可爱。蕙也暗暗地笑自己，笑自己太女人，女人的心眼儿就是窄……
（原载《野草》，《微型小说选刊》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