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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木森

推荐人:陈枝 来源: 阅读: 2.21W 次

一、缺木森

缺木森

我像一片失去树木的森林,总是那般不讨喜,这一切不知可否归罪于我的名字——缺木森。

又是星期一,最讨厌的升旗礼,还有上星期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吧,这背了三年的背包也已满载伤痕。还是要背上它呀,到我最厌恶的地方去。

走到教室门口,我从背包中取出我的帽子戴上,推开门,脑袋瓜顶传来“咚”的一声,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捡了起来,原来今天是黑板擦呀,眼光扫了一下,大家都吊着一副扫兴的表情。我把黑板擦放回讲台,接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像往常一样,我拿起洪泽的作业本,一字不差地帮他抄着。我虽反感这份多出的作业,但毫无方法。我估摸着他该来跟我拿了,我也已经写完了。

“缺心眼,你过来!把我的作业跟你的作业拿过来,我对对有没有抄错的地方。”这像吆喝下人一般的吆喝着我,或许是有钱有势人家的习惯吧,我自然是反抗不得的。

洪泽拿到本子后,便递给他的小跟班。

比起洪泽,这个人看起来猴精猴精的,也没有洪泽的大肚子,倒是他皮包骨的身材里却有许多整我的鬼点子。但凡一有机会,便让我吃哑巴亏。这不,才看了一会便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龅牙,再细打量,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狼若露出了牙齿,那是要咬人的,而狐狸之所以狡猾,是因为他善于借狼咬人。

果然,小跟班开始朝我发力了,指着我的作业本对我呵斥道:“要哟喂你这写的是什么呀!你妈妈没教你好好练字呀?哦也对,你妈自己也没什么文化,连起的名字也是,缺木森,缺了树木还叫森林吗?你怎么不叫缺心眼呀!不过也怪不得你妈,都怨你爸,要不是你爸在外头……”

洪泽也好奇地凑上去看,笑着说:“既然这么丑,老师估计也不爱看,不如撕了重写吧。”

正说着,便将我的作业本撕得七零八落,每一页都缺胳膊少腿。周围的同学,便开始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冲击着我的耳膜,疑心有恶虫在咀嚼我的耳根子,那疼像一根根带着倒刺的荆棘在我心头来回穿梭一般,真疼得要命。

我实在憋不出好气,把他的作业递给他:“你的作业本在这儿,快上课了,我回去了。”

听着他们古怪刺耳的笑声,那令人作呕的姿态,我酸了鼻头,挽住呼之欲出的眼泪,狼狈地逃回了位置上。担忧起即将面临的老师的处罚,毕竟这已是我第三次无法按时上交作业了,至于原因嘛,大同小异,均是我这些同学的杰作。

二、向日葵

我终挨过了这天,除了作业的事,老师还顺带训斥了我一番,因为我的成绩实在羞面世人。她不带一丝好气,活像国人在审判一个卖国贼,言语之间填满了对我的厌恶感。每一次提高音量呵斥我时,大概太过激动,使得身子也有所颤动,致她戴着的眼镜便顺着鼻梁往下滑。

不过,她眼镜里的眼珠子,可是自始而终地瞪住我,使我定在那儿,不敢斗胆做出什么动作,只有腿控制不住地抖不停,自知胆敢反驳,罪加一等。

她终于骂了个够,用手推了推眼镜,大呼了一口气后,便摆手示意我退出来。

我便回到了那个如常死寂破陋的家中,却总觉有一股子恶气笼罩住我,使得我不愿继续待下去,把我逼出了门。我习惯地走到了那片常去的向日葵花海。

花呀花,还是那么骄人,变的不过是我,高了,脸上的皱纹多了,眼袋重了,当初无畏的胆子也变小了。

幼时,双亲常带我往这儿来。他们对着这片花海,给我立下期望,也为我许下诺言。我本该如他们所期望的那般,成为一个像向日葵那样充满阳光的人,而他们则该像他们允诺的那样携手抚养我健康长大。

只可惜并不如愿,繁花亦有杂叶。那天在这里,父亲带上了一个不是我母亲的女人,不知去向,独留我在这向日葵花海。那天的向日葵,失去了它朝阳时的灿烂,憔悴损,弯了腰,枯黄了脸。

每每到这儿来,总是回忆起这些琐碎的往事,或甜或苦或不堪。

还是喜欢,因为这儿能让我回忆起童年仅存的美好,回忆起最后一次见父亲时那份注视的眼光,即使现在我只记得他脸的轮廓。

就在我躺在草地上感伤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一台挖掘机开了进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向日葵已被挖掉了几朵,连着根,带着土。

我大概猜到,这里应是要施工盖上建筑物。我欲阻挡他们,阻止他们毁掉这片花海,毁掉我唯一的寄托。但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有几斤两?我能做的,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嗔怒地望着他们一手将花海变成向日葵的坟地。直到我终于不堪忍受这片狼藉,开始退了出来。

我走在路上徘徊着,没有目的地,只是保持走着的姿势。

三、红色油漆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我默不作声,草草地把饭吃完,便躲回了房间,没同母亲有些许的交流。

上了床,睡觉。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依然在教室门口戴上了帽子。不过,这一次摔落下来的,是一桶红色的油漆,红了我,红了教室的地板。

自然,因为这事我到了教务处做客,学校领导对我吹胡子瞪眼,恶语直指我,老师则在一旁频频点头。结果是,打电话给了我的母亲,让她明天过来学校一趟。我知道洪泽的父亲是学校的大赞助商,所以我知道,再怎么反驳,解释都没有用。

心中的委屈却再也忍不住,我斗胆地摔门而去,脑海中满是对他人的仇恨。我并不想屈服于他们,可是他们一次次来挑衅。我真的受够了,我讨厌他们,厌恶他们,整天只会变着法儿来整我,捉弄我。我要让他们全部消失,都消失!我不要再受他们的摆布和欺负了,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错却什么错都要承担下来。

眼睛里酝酿许久的眼泪这时候终于不争气地全部涌了出来,泪水在我脸上流淌,刻下满目疮痍,伤痕遍布在我这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的脸上,身上,心灵上……

这天晚上,窗外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敲击着玻璃和着风发出很大的声响,外面的天空格外灰暗,沉沉地压向地面。我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各种声音,听着听着,思绪开始慢慢飘到了远方。

我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浑身充满了力量,让我有了冲击洪泽他们的勇气。我大跨步走进教室,却找不到人,洪泽不见了,他的小跟班也不见了。我问班里的同学,他们去哪了,可是他们却都先是疑惑着脸,随后问我:“洪泽是谁呀?”

我极力地描述他们的长相,以及曾经做过的事。但是他们都只有奇怪地望着我,想了想,依然想不起来。貌似他们几个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消失了一样。

“轰”的一声雷响,将我惊醒,我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慢慢将呼吸调整了回来。明白了方才只是我的梦境罢了。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个梦是那么真实,若他们能真的消失,那就好了。

我整理了下脑筋,不再去想,继续倒下睡觉。

四、消失!

次日,我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门口戴好了帽子,做好了恶作剧到来的准备。可是当我推开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反而让我不自在了,奇怪地望着同学,他们并没有抬头等着看我的笑话,每个人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竟没有找到洪泽他们几个。我想起了昨晚的梦,内心已经开始慌了,犹豫了下,压着极低的声音问同学洪泽他们去哪了。

但他们的反应竟然跟梦中一样,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两下。发现现在并不是在做梦。我急忙跑出了教室。

飞转思绪,用力回忆,惊想起那天摔门而去后的自言自语,他们真的如我所愿消失了吗?

我慌张了起来,急于证明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对着地上一群蚂蚁喊道:“蚂蚁给我消失!”

“刷”的一下,蚂蚁全都不见了,而我则已是说不出话来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地上,愣得张着嘴,来辅助我呼吸,胸口,鼻腔,费力地动着。

我真的让洪泽他们消失了,还有他的小跟班,也都消失了。我开始慌了自己,没想到,我会有这种能力,并且对他们用了。

都是我害的,他们平时虽然很坏,但是我却因为这一些小事而使他们不留痕迹的消失了。我有罪,我杀了他们。脑子不断浮现出他们的面容,声音,越来越清晰,而我的罪恶感则愈来愈浓烈。

到一个人影闯入了我的视线,使得我断了这思绪。

这个人便是我的母亲了,那么不体面的她,近了,越近了。我没有上前相迎的勇气,逃避着,逃避着母亲的眼神。我跟母亲一起经过教室,走到了老师的办公室,老师将我们带到了教务处,这路上又传来了刺耳的笑语。

少不了,长篇大论的说教,我的母亲也被他们用语言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得遍体鳞伤。此时的母亲就像一只南方归来的孤雁,那么疲惫那么累。好在终于是结束了,我便催促母亲回家,好似她因为我被请来学校,不是我丢她的脸,而是她丢我的脸了。

回到教室,黑板上出现了许多涂鸦,内容大致是我的母亲,她的穿着,她的职业,她的每一种不堪。他们画得是那么像,可是却是那么的丑!

他们看到我和老师回来了,便开始止不住地笑,怪声怪调地冷嘲热讽。而一开始同我一样看着黑板的老师,也终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急忙用手掩住,但她给我的这一刀,已经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我再忍不住这煎熬,冲出了教室,撕心裂肺地喊:“让所有人都给我消失吧!都是坏人!都是贱人!有罪的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啊!”

话语刚落,滴答一声水声传来,世界突然安静得瘆人,学校瞬间变得空荡荡的……

五、回来,你们回来……

所有人真的都消失了,到处安静得不像样。我跑到母亲工作的地方,发现就连唯一对我好的母亲也消失了!

走在平坦宽阔的大路上,只剩枝丫上鸟儿叽喳的叫声,叶子掉落的声音都会在耳边回荡,莲叶在日光下摇曳着聚成焦点,夕阳,湖泊磷光散散的漾在层层递进的微波里,像一颗一颗的水晶在水中闪烁。这环境是那么美妙,美妙得有点恐怖,因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耳旁不再有别人的冷嘲热讽,再也不会被他们捉弄了。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开始感到害怕,有点想念他们了,哪怕现在出现一个与我未曾谋面的人也好,我想,我是多么想。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的父亲事业有成,我的母亲温婉贤惠。而那时候的洪泽,也没有这么爱欺负我,我们几个人,每天总在一起做游戏,一起折腾得满身泥巴。每当我回到了家,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然后会训斥着贪玩的我,又给我拍拍身上的泥土,让我去洗澡然后一起吃饭。

我的父亲,总会在回家的时候,给我捎上一两个小玩意儿。会在我遇到不懂的东西时教我,也常常给我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我常以有这么一个父亲而骄傲。我们的家庭,本惹得多少人项目,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想着想着,我跑到了那片向日葵花海,一片狼藉。我跑过去拾起一朵向日葵,紧紧攥在手里,躺了下来,对着它说:“现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说完,泪珠便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是呀,再也没人能伤害它了,也没人能能伤害我了。

哭着哭着,我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梦见了母亲和父亲,此时的我,正依偎在他们两人的怀里。听着母亲给我哼的歌谣: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

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

歌一唱完,母亲和父亲便都消失了。“妈——”“爸——”。我爬起来,慌张地到处跑着,喊着,试图找回他们。

突然,在梦里出现了一个声音:“木森,你在找什么?你忘了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呀!”

“回来!我要他们都回来,求求你,求求你……”我一边说一边瘫坐在地上。

“你要他们回来?他们可是你最恨的人啊,为什么要他们回来?”

“你胡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最爱的人,我要他们都回来,都回来,听到了没有!”

“好吧,不过你要想清楚,代价将是你将失去所有的能力,包括正常人都有的,行动,说话的能力,这样,你也愿意么?”

“我愿意!我愿意!”喊着喊着,我醒了过来。

我跑到街上,回来了,人们都回来了。跑回家,母亲也回来了。

但,我倒了下去。

六、出轨人

十年后,那个叫洪泽的人已成为某上市公司的老板。所有人都按原来的轨道行驶着,这些人,心中则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挥之不去,因为那天之后,他们的世界少了一个人,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被火车甩出了轨的缺木森。

而在另一个地方,一间昏暗潮湿的小屋里,床上躺着一个人,虚弱得只剩下呼吸在空气中游离的气息,不会说话,也动弹不得,所有正常人有的能力,他都失去了。

而旁边坐着一位年迈的女人,泛白的头发散落在脸上,皱纹像沟壑划满整个脸庞,眼前的视线也模糊得很,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直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很久,很久……

接着,用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唱起了歌: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

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

歌声轻轻传到了屋外。

屋外,一群玩闹着的小孩,其中一个带着笑对着另一个说:“喂,你过来,你这个野孩子!”其他小孩都跟着笑了。而另一个被嘲笑的孩子则带着充满仇恨的口气说:“我要让你们消失!全给我消失!”屋内,躺着的那个人,听到这句话,触动了心弦,眼角溢出了眼泪,流,流到了耳后。

窗外,荒凉的天空,充斥着多少人情世故,远方,纷繁的世界,还有多少片失去树木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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