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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一所茅屋送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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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一所茅屋送给自己

约翰有一个梦想,想给自己建一所茅屋。原因是行走一生,久住高堂大屋,常有一种寄居的感觉,从曾经向往变得越来越不适应。他认为那是别人的创造,刻下的是他人的符号,终究不是自己。

他好想拥有一所自己的小屋,不是矫情,也不是故作。久居别人的世界,充斥其间的喧嚣让他沮丧。他要建一所属于自己的,哪怕不用砖瓦,就用茅草或者枝条盖成的小屋。

正好山间有一块空地。

他开始收集材料,但即便最简单的建材,现在收集起来也非常的困难。原因是现代管理已无缝不入,人们的保护意识增强,过去很容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今天想花同样的力气,已远不可能。他想要的,已被现代文明荒弃。

荒弃的,原始的,就一定不好吗?倒不一定。但你若想得到,却又非常的艰难。

他沿着整齐划一的山道四处寻觅,展现在他眼前的是碧绿的草坪,修剪得漂亮的树木,干净的水泥路面,即使是不常走到的地方,也被种上鲜艳的花木。放眼望去,处处干净而整洁。这些都是现代文明带来的结果。他想要的,在能够行走的地域,已不留一丝残迹。

他只得继续往前走,向深山远处。他感觉自己往前的同时,就像在时空里倒退,走得越远,仿佛越接近过去。他心中怀有奇想,生活就像宇宙,离太阳系越远,才越有可能接近宇宙产生之初,那里才有关于世界的真相。眼前这些华丽的又充满虚幻的现实,只是后人造作的结果,不一定就是人类本初的需求。

他这样想着。终于在一个旮旯处找到第一根枯枝。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过,几近原始,叶子落了厚厚的一层,即使树上老去的枝干,也保持着原始的姿态。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掉落的每一个树枝都是原生态的,不带一点现代气息,反倒有种最初的干净,让人一看就喜欢,若是放在城市,几乎可以算作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他有点欣喜若狂,虽说建一所自己的小屋需要很多这样的东西,但毕竟自己的寻觅有了结果,而且是自己亲手所得。那些现代建筑,虽然经历精心设计,用了世上最好的材料,可谓富丽堂皇,满足了人类的虚荣,但生活在其中的人,不是一只鸟,就像一只蜘蛛,或者象关在钢筋水泥中的一个动物。眼力所及,不过尔尔,四处墙壁,也限制了思想的脚步

为何不能拥有一所自己的小屋呢?这有点像童话,却一直坚定着约翰的心,成为他的梦想。为此,他甚至可以失去尘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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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走,约翰越欣喜。不仅捡到很多粗大的树条和木棍,而且有了许多发现。这里虽荒凉,但却如同世外桃源。现代文明苦苦追寻的,在这里早就完整存在。没有噪音,只有美妙的泉声与鸟鸣,山清水蓝,每一种植物都自由自在地生长。没有污染,也没有人为的改变,就连卑微的小草都在微笑地生长,大树只是他们庇荫的脊梁。约翰有点怀疑和难以置信,难道是自己恋旧吗,还是大脑幻想的理想王国?

他忽然想起古老的佛教理论,人之所以不能看清真相,是因为现实的迷障,如果离相,破除遮障,就能回归人的自性本身。而自性本就存在,它是如如美妙的,不生不灭,光明自在。

眼前的世界仿佛是在印证。

太阳下山的时候,约翰终于收集了一大抱,第二天,第三天,约翰又找到许多用于建屋的枝条和木棍,借助现代零星的工具,约翰开始搭建自己的茅屋。

正是阳春,太阳暖暖地照着。春沐大地,满目青山,山中的野花野草,园林工人种植的各种花卉,竞相盛开,四处蔓延的野植像绿毯,恣意地铺陈生长。

约翰坐在山坡上,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忽然想起《瓦尔登湖》。梭罗也曾建造了一所属于自己的木屋,他想证明越简单越好,简单纯朴的生活就是美本身。

可是,我为什么要修建这所茅屋呢?约翰问自己。

3

他看着高低不平的草地,心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园林工人过来,用机器将它们割掉,因为它们与人们制定的游戏规则极不协调,不但要修剪,而且只有那些长在花栏草坪里的,才可能存活下去。

还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屋,究竟有什么不好?或许它们就像一个规则和法则,建立起固有的标准,它让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人,习惯并遵守,如果有谁突破或者改变,它将不能称之为房屋。至于屋里的人,更是千奇百怪,充满各种古怪的念头。他们说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实际最终目标只指向自己。他们想尽各种方法去排斥他人,如果你不赞同,他们就视为异己,不遗余力铲除。他们表面上关注自己,实际上只在乎他人,别人的观点常常如影随形,左右自己的脑袋。他们依照普遍的原则,实际上从来不曾看清过自己,更不曾倾听过自己。所以,你看世道上,尽是孤零零的身影,他们走着同一条路,虽然一生,却毫无所得。

这或许就是自己建茅屋的意义所在。

茅屋也许真的不美,非常简陋,料想会受到专业大佧的讥笑。但约翰以为这才是人生真正的价值所在。两天之后,约翰的茅屋大功告成。材料取之山中,除了一些钉子和铁丝,其余全部来之山中。树枝拼成的屋顶,屋顶上面是树叶和茅草,墙壁由树干和杂木拼接而成,窗户也是零星的木条,稍作修剪。从远处看,茅屋有点像筑在山坡上的一个鸟窝。

看到自己的杰作,约翰差点笑出声。人类某种天性上和鸟没什么差别,鸟巢也只是鸟儿们居住的地方,它们的意义在于天空。它们也许只住一年,明年又把鸟巢筑到其他地方,因为它们的生命就是不断飞翔,翱翔的地方就是它们的家园。

太阳渐渐西下,落日余晖将茅屋镀上一层金色,春日的山中,茅屋宛若嵌入山间的一个童话,与周围的景致显得如此和谐,山、水、人、树、屋,恬淡温馨,生态动感,充满诗情画意。约翰有点得意。

当星星渐渐清晰的时候,夜色已降临,四周漆黑一片,不辨其影只闻其声的虫莹们开始反复歌唱,在空气中如波浪般起伏。约翰躺在茅屋中,透过屋顶的间隙,可以看到一点天空的星光,他仿佛感觉到地球在旋转,小屋正一点点地转动,星光也正迈着细小的碎步。

远处,城市灯火璀璨,在晚风中闪烁明灭。他能想像夜色城市的喧嚣与疯狂,但更享受这茅屋中的寂静与孤单。人们喜欢热闹,并为表面的浮华所牵引,在世俗的喜爱中沉浮,他们以为快乐,以为找到生活的真谛,以为此生无所为憾。可是,哪里知道,自己没有家,更没体验真正意义上的快乐。他们所有的快乐都是别人给予的,是别人的定义,是时光跟随中的一点点残渣和泡沫。想到这里,约翰竟然笑出声来。

4

月亮升起来了。从开始的羞涩,渐渐变得大度端庄,明亮而圆润,月色光华浸润着茅屋,就像把一个枣核泡在蛋清中一样。月色下的茅屋就是朦胧的一团梦,而屋中的约翰就是梦里的主人,在孤旷中体验着内心真实的自己。

他知道,这里的天空,这里的每一个奇思异想,甚至是深深的孤独,全部来自自己,真正属于自己,真实而不带一丝情。天地之大,人得到很多,真正属于自己的又有几何?我们对他人的得失成败津津乐道,对他人的评价特别介意,喜欢与他人一争高下,却从来不敢面对自己,更不懂得善待自己。我们留给世界很多,真正留给自己也许只有这样一间极为简陋的茅屋,许多人终其一生,甚至连茅屋也没有。

阳光洒满天地,屋顶的缝隙有许多细小的光柱穿进来,照在约翰的脸上身上。他随性地翻阅带来的书籍,书中说的是印度,早先时候,普通百姓居住着田园般的院落,城市建设改造让他们搬迁,没有人愿意,他们竭力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几年后,城市高楼林立,不愿拆迁的居民忽然强烈追求高楼大厦的感觉。等住进后,又突然感觉还是乡村院落好,可再想回去,已成为伤痛。约翰不由得笑了笑,生活的追求没有穷尽,哪里才是安放心灵的天堂?

门外灿烂的春光,远处是生活的城市,耳边是舒畅的鸟音,鼻腔里闻着山野的花香。他喜欢这样的生存方式,没有功利,不用迫于某种压力,也不用考虑用于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可得到什么。这是生命本身的需要,完全是在营养自己,滋润自己,超越物质和生存的需要之外。

他享受并沉浸其中。

一个阴天的上午,约翰像往常浸泡在阅读和思考的喜悦中。忽然,远处走来两个人,他们穿着环境执法工作服,戴着执法袖章,其中一人拿着笔和活页夹。

看到他们,约翰有点意外,但也大致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先生,您的这所茅屋,之前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报备,也没有查到使用的相关规划,它违反了生态环境保护的相关规定。”

约翰愣了一下,摊摊手:“这只是一块不用的废地,再说也没有影响到周围的环境。”

“不,先生,城市周围,不,所有的地面和空间都属于公共环境,都必须履行相关手续。您的这个茅屋既没履行手续,也与城市管理的要求相违背,属于违章建筑,必须在7日内拆除。”

旁边的那位,立即把文件夹打开,并递上笔。“先生,请您在这上面签字”。

约翰还想申辩,但沉思一会,觉得已无必要,他拿过那人递来的笔,在活页文本签上自己的名字。

约翰目送两人走下山坡,没有了心思读书,一个人坐在小屋的门前,呆呆看着建好不久的茅屋。

5

中午的时候,阴沉的天空竟然刮起了风,约翰拿着工具准备将茅屋拆除。但有时天随人愿,茅屋建好几日,天气一直很好,现在要拆除的时候,竟然起了一场风雨。

但见天空乌云密布,没过多久,就一阵紧似一阵,接着便狂风大作,风夹着雨迅速刮来。

约翰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风掀翻屋顶的茅草,吹走屋顶,摧毁精心拼接的墙壁,那些枝干和茅草被刮上天空,在很远的地方才落下。地面上的墙壁和窗户在大风中满地翻滚,如丧家之犬,又像被击溃的残兵败将,四处逃窜。

只是转眼工夫,茅屋就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几根插在地下的木桩没被吹走。

约翰一只手拿着工具,一个怀里夹着几本书,眼看茅屋从自己眼前消失,比演电影都来得快。

当他从愣中回过神来,已是满身雨水,怀里的书也被淋湿,他这才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家人和朋友。

雨由大到小,渐渐停止。

约翰坐在一块岩石上,痴痴地想,一个人,即使想建一所最简单的茅屋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世间许多事看来简单,而真要落实,却又非常艰难。即使你精心修建了,也会因某种不确定因素,荡然无存,就像今天,就像现在。可是,人生到底要不要修建一所自己的茅屋呢?

很快,他发的微信就有了许多留言。

“我们早劝你不要建,你的理想近乎柏拉图,不被风吹,也会因环境保护而遭拆除,这是迟早的事。”

“亲,不要悲伤,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先建立,后拆除。”

“还是回到生活吧,费尽心思建立,何如疯疯颠颠生活?”

“读一读中国诗人的陶渊明的诗,你就不会被拆除......”

约翰不由苦笑一声。

不过对中国诗人陶渊明,约翰略知一二,朋友的提醒让他记起陶渊明那首《饮酒二十首·其五》,诗中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欲辨已忘言。”约翰喃喃道。“这不正是我此刻想说的吗?”

风雨过后,山坡上又恢复了春天的样子,空气潮湿,却十分清新。远近的树枝花草上的雨水,正一点一点往下滴,昆虫和蜜蜂又开始飞出来。所有植物,乃至枯褐的山石,都仿佛充满生气和灵性。

茅屋不见了,但约翰并不十分伤心,他回想自己从捡材料,到一点点建造,再到享受茅屋里的时光,尽管时光短暂,但却给了约翰许多快乐与喜悦,让他感受茅屋不同的意义所在。

现在茅屋没有了,但他还有许多时光,还可以再造。自然可以毁坏,规定可以禁止,但思想的茅屋却是广阔无边,无论建在哪里,无论有形无形,它都可以存在。

有形的可以摧毁,无形的永远坚固存在,只要你想建,它就会一直在那里。

对一个走久的人而言,茅屋,不仅可以寄养的身心,也能丰盈富裕一个孤独的灵魂。

真正的茅屋一旦建起,哪就能轻易被吹走呢?

想到这里,约翰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拔去山坡上最后几个树干,让山坡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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