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一树一树的繁华开

相遇是一树一树的繁花开

一个初春凉薄的午后，我在火车站门口静静的等待着，等一个人或许也是等一个故事。

火车大张旗鼓地进了站，所有的人在那一瞬间好像刚刚从鸟笼中解放出来的小鸟，倾巢而出。他们迈着匆匆的脚步，朝着相同的方向涌来。慌乱中我看见桃子穿着单薄的蓝色外套，瘦小的身体在汹涌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我赶紧上前一把牵住她，深怕一个不小心她就在我眼前被挤得粉粹。她疲惫的脸上努力朝我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突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站以后，桃子什么也没说，兀自去了路旁的报刊，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看桃子旁若无人的拆开包装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之后却并没有直接放进嘴里，而只是安静的盯着烟草燃烧时忽明忽暗的火红色亮光和冉冉升起的淡淡青烟。

香烟燃尽五分之一时，桃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样点燃香烟只闻不吸的做法，是他最喜欢的。依依，你知道吗，我和他相遇已经八年了，可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抱住她，心里苦笑，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故事的开始是在初三，那是桃子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桃子在街坊邻里指着母亲经过的身影冷嘲热讽的谈论里，在同学朝着她的方向努嘴发出轻佻和厌恶的笑声里，在大家已经嫌弃到对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她避而远之的屈辱里，在自己自傲又自卑责怪自己是个没父亲的孩子的纠结里迎风抱紧双臂艰难地前行，是的，艰难却温暖地前行着。就是那样，桃子将自己关进一个温暖的小世界，外面天寒地冻哪怕天崩地裂都与她无关。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小世界会有别的人涉入。

那天班里要搞趣味运动比赛，规定所有人都必须参加，其中有个项目叫“背靠背”，需要每两个人一组用背挤破气球。当轮到桃子时，班长问“大家有谁愿意跟桃子一组？”话音一落，所有的喧嚣都在那一瞬间凝固，大家都低着头挤眉弄眼着，一言不发。桃子的脸霎时奇异地混合着一种透明的蓝与苍白，像一株缺了水的栀子花。“我愿意！”

突然一个干净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从中传来，男生在同学的指点非议里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地对她说“桃子同学，你愿意跟我一起打败他们吗？”桃子说，那天教室窗帘外飘进带着蔷薇味儿的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恰好有那么一小束洒落在男生的头发上，她隐隐约约的听到冰河的一角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融化的潺潺水声。

此时桃子手中的香烟已燃尽五分之二，地上零星的洒落一些灰色的小粉粒，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冬日的阳光给她的轮廓打上了一层光影，她的脸贴近一株种在花盆里的绿萝，有植物的芳香，又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路过路旁的一家影像店，大屏幕上一个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对着男主角撕心裂肺的嘶喊到“为了你唱歌的样子，耗尽了我整整一生！”桃子脸上突然爬满了泪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男生的一个笑脸，她已付出了全部的青春。

故事的再后来，他们并没有顺理成章的变成好朋友或是恋人，仍然不过是点头之交，但桃子从此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暗恋。她偷偷地调查清楚他的成绩、特长、兴趣爱好，他家住哪儿，乘坐的公交车是哪路；费尽心思制造和他在放学路上的偶遇，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只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截一截的融入夕阳里。课间休息时，她一眼不眨的望着窗户外面，只为等他路过的那几秒钟。

她为了他一个亲切的问候而高兴半天，又为了他和别的女生过于亲密的举动而难过好久。升入直属高中之后，男生成绩很好，桃子为了能和他考入同一所大学拼了命的学习。每当沮丧时，就朝着他的方向默默的望一下，便又有了动力。她每次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走到走廊里那张长长的成绩单前，发现他们之间名字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

可惜最后男生去了北京的某个高校，桃子则进了当地的一所附属大学。不是没有想过表白，只是害怕一说出口就遭到拒绝，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了大一，桃子终于忍不住想要表白，忐忑不安的打听到了他的手机号，然后频繁的联系了起来。让桃子刻骨铭心的那段对话是这样发生的：

“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

“对啊，可能是没人愿意吧”

“哎，那怎么可能啊？”

“那你愿意吗”

桃子说，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开心，好像心脏每秒钟都要从身体“噗噗噗”地跳出来，然后长上翅膀飞出去。难怪别人会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暗恋的人恰好也在暗恋你。”后来两人就真的在一起了，桃子说那时候的她觉得生命是多么的美好，人生是多么的幸福。

男生为了她做过很多感动的事情，比如大老远的从北京赶回去突然捧着一束花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比如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亲自蹲下身给她系鞋带，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给她买好吃的；比如她过生日，但他回不去，拜托了共同的高中同学亲自将玫瑰花和礼物送到她手上……

命运和你唱起反调的时候揪住的往往都是那些最不愿面对却又最无能为力的恐惧，它就有洞悉一切的天赋，并精确到位地找出你的死穴铆劲儿地往下摁，所以很多时候，越是害怕什么，它就越早地来到你面前———比如，半年之后男生便移情别恋。

男生吞吞吐吐的和桃子打电话，一直说着对不起。桃子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寝室床上躺了一天，睁着眼睛，不说话不睡觉也不吃饭，直到深夜，舍友们合力将她从床上拽起，逼她吃东西。可自那之后，桃子对他的爱却没有随着恋爱的结束而停止。

一开始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慢慢地不再恨，心情反而回到了恋爱之前，默默地欢喜着。她也并不打扰他的生活，只是远远的看着。很多时候她都做着相似的梦，破碎的画面一一闪过：他倔强的眼睛，他紧皱的眉头，他咳嗽的声音，他轻柔地呼吸，以及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在打球，他在整理论文，在打字，在某个空闲时刻泡咖啡。虽然记忆里没有她，但她却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份快乐。

有一次，男生生病住院，桃子听说了以后，买了无座火车票连夜赶过去，走到医院门外才豁然清醒觉得不妥。把买的东西交给他朋友，还叮嘱了一句“别说是我买的”然后又是一夜的火车赶回学校。后来，也就是前天，男生的毕业典礼，桃子想看看穿学士服的他和他毕业时的模样，又是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赶过去。在那人声鼎沸的大厅里站了半天，就在他突然要转过身站在台上的那一个瞬间，仓促逃离。

手中的香烟终于拼尽全力的燃尽，桃子奋力的将烟头一扔，在空中画出一道忽明忽暗

的抛物线。轻轻漫上的烟雾掩盖了桃子原本清晰的面容，路面的鹅卵石不断被来往行人的脚步打磨得光滑圆润，一副深谙人情世故的样子。绿化带里的蔷薇花仍旧旺盛地开放，互相拥抱着，显得其乐融融。

桃子说，“你看这么多年，他一直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他不是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只是我不是那个对的人，所以我不恨他。”

桃子说，“我知道你想怎么劝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不值得，我也经常用这样的话来劝自己，可是没办法，这已经是我生活里的惯性了。”

桃子说，“我至今也分辨不清我究竟是爱他，还是爱那些爱他的时光，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是我整个青春里全部的梦想，从小到大我幻想的所有人生、每一个细节都和他有关。”

桃子说，“我是真的希望他好，虽然那个人不是我，我还是希望他好，我只是想看着他过得好。”

在安徒生所有的童话里，我最喜欢的是皆大欢喜的《白雪公主》，桃子最喜欢的是我觉得过于悲伤的《海的女儿》，虽然那个曾经一心二用的男生根本无法与童话故事里的王子相比，可桃子这些年的心境想必和人鱼公主化作泡沫时是一样的。她们心里都在想——可惜不是我！相遇了那么久，可惜却不是我陪你走过所有未知的坎坷，遍历你心情的辗转和周折，一起将悲欢离合看尽；可惜不是我在岁月的尽头，将你的白发抚在掌心；可惜不是我，能把青春的所有光亮容颜和之后平静又漫长的一生交给你，幸福也罢，平淡也罢，一切任你裁度；可惜不是我，被赋予爱你的殊荣。即便如此，但若生命能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和你相遇。因为不管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只要路过，便有繁花盛开。

这些年，桃子都没有再恋爱，所有一个人的日子全是在这种心境度过的，她把自己锁进了一间黑幽幽的屋子，然后把钥匙远远地扔出去，谁都找不到。后来又过了一个夏天，桃子要去法国工作了，公司在欧洲有业务，她得知后主动请缨，前后不过一周的时间。那天我去机场送她，她的长发和初见时一样安稳的垂在肩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看她笑着和同事一一告别，感觉这两年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除了她的笑容又寂寞了一些。她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起关于男生的事情，我以为她真的放下了，可机场里最后一个拥抱，她的声音绕过头发传过来“他要结婚了。”我愣了两秒，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松开了我，转身离开了。

有人说如果你这一辈子对一个人特别好，那么就是在上一辈子你欠下了他的债，当这一辈子你还完之后，那你们的缘分就尽了，你们谁都不再亏欠对方什么了。于是在下个路口的的转弯处，你们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口，背对背渐行渐远，去寻找那个上一世要许诺你下一世的的人。但如果是对的人，这次背对背的分开换来的也许是下一次面对面的重新开始。相遇是一树一树的繁花开，桃子姑娘在故事的结尾迈着并不潇洒却沉默安静的步伐告别离开，她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一场新的遇见。

桃子姑娘说过爱会让人苍老，但我想说，还好天总会亮，因为岁月总是会把最好的留在最后。最好的安排是时间给予的，自己掌握的，时间会替你摆平生命中的负能量，也会带走你放不下的一切，你要不急不躁，耐心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