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时光小偷

一

“红绿灯，也就是负面情感指示灯，用来检索我们的顾客。绿灯，一切都好，只是普通顾客，送上些热可可或者威士忌。黄灯，负面情绪稍稍有点多，最好来一点欢欣剂。而红灯——”炽的那双暗红色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亦，露出一个冰水似的微笑，“情绪达到了临界值，这是我们真正的雇主，用自己所有的时间与青春换取一个愿望或者遗忘一切，又或者是具有在这里工作的‘潜质’——像你一样。不过最后的决定都会由我来负责。”

亦站在霓虹酒吧的后台，偏偏头看着通往前台的传送门上闪烁不定的红绿灯。老板娘炽的黑猫轻巧地爬上台面打量着亦：“新来的人类。”他转向炽，金色的瞳仁闪烁着：“他为什么而来？”亦自嘲地苦笑着耸了耸肩：“我偷窃了时间。”“而且还来到我的酒吧，红灯亮起的时候，他的行迹也败露了。”霓虹酒吧美丽的老板娘炽，即使在这里工作最久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经营的。用红绿灯丈量着人的负面情绪，依靠他人付出的时间维持自己的不老，炽在他人眼里是个臭名昭着的女巫，然而愿意用时间换取希望或遗忘的绝望之人仍然络绎不绝。她既是赤瞳的恶魔，也是救赎者。炽收起了笑容：“他可能是想寻求遗忘吧。不死真不是人们所能轻易承受的。”“看见自己认识熟知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为什么我不能直接选择遗忘？”亦的声音听上去稍稍有些不满，但其实又不很在乎的样子，百年的轮回映在他灰色的眼眸中，使人看不见他自己的影子，只留下浅浅的自嘲的微笑。“没办法啊，时间的债总是要归还的。但既然这样，”炽的脸上又浮现出冰水似的微笑，“那就工作到忘记这一切为止吧。”

二

亦每天按照红绿灯向传送带上递上一杯一杯的饮料。遇上红灯的次数很少，虽然亦不确定很久很久之前是不是这么少。因为黑猫时不时地向炽抱怨：“总是向黄灯的人提供欢欣剂，如果人们都快乐起来，不是红灯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生意了么？”但是炽依旧像往常一样经营着霓虹酒吧，按照约定提供欢欣剂，也向红灯的人类露出冰水似的微笑。在这里工作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少了，偿还完时间的债或者是其他的罪过的人们就可以离开，从时间的断层开始继续生活。亦在这里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虽然在这里时间流逝得又似乎特别慢。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想要来霓虹酒吧寻求遗忘呢？他这样想着，却记不清原因了，便露出自嘲的苦笑。但是他似乎并不急于追回，既然自己选择了遗忘，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炽说，不用多久，亦也可以离开了。

三

红灯久违地亮起了。亦走向了前台。“请救救我的姐姐。”女孩这样对炽说着，似乎拿出了全部的勇气做出一生中全部的决断，“我愿意永远在这里工作。”

女孩叫愿，多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她的姐姐。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来了。她看上去是个活力又好奇的女孩，但只有亦和炽能够看出女孩的眼眸中并没有笑意，甚至深的让人看不见女孩自己。她的微笑就好像，是给特定的人看的。“姐姐不许我哭哦。”她是这么说的，仍然笑着。前几次，她站在柜台前，每次黄灯都亮着，面对亦的疑惑，炽总是不动声色地让亦给女孩一点欢欣剂。亦取出欢欣剂的时候，愿好奇地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工作。亦记不起原因了，也不努力想起，只是几次的询问让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来自一段黑暗的时光，黑暗得像是时间的夹缝。女孩的多次拜访打扰了亦长久的平静，但是亦并不厌烦。

这样的时间并会不持续很久，直到红灯亮起。

从来没有人用永世的劳动换取愿望。愿的姐姐患了白血病，很重很重。即使愿定期服用欢欣剂也无法改变事实。炽用暗红色的双眼看着愿，问她为什么不选择付出时间来换取这个愿望。愿盯着地面：“因为我很贪心啊，我想让姐姐活下去，是想自己多赔姐姐一会儿。如果我付出了所有的时间，那么也没有意义了。”说这话时，愿仍然笑着，露出小小的贪心的样子。

炽却迟迟没有决断，因为身边的亦平时看不出心情的灰色双眸中罕见地出现了动摇。愿对姐姐的依恋让亦又想起了他曾今想要遗忘的理由，他对自己的保护如泡沫般被轻易扎破。炽让女孩明天再来。

那个曾经弥漫着黑死病的暗黑色大陆上，久病不起的亦为了见一个人最后一眼而偷窃了联通过去与未来的禁果，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最后自己仅能做到的，是握着她冰凉的手。亦自嘲地苦笑，这是偷吃禁果之后的惩罚，放逐最后的理想乡，永远离开平凡的生活这个伊甸园。无论为谁偷窃时间或永恒地工作，都将看到自己重视的那个人先自己离开。

愿离开后，亦说：“如果让她在这里永远地工作，她的姐姐总归还是会离开她的。不如让她遗忘这一切，遗忘她姐姐的存在。”炽冷冷地笑着：“这样真的好吗？她愿意永远地记住最重要的人，却被轻易地剥夺，还冠上‘为她好’的借口？”

亦灰色的眼眸中燃起的光又渐渐黯淡了，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当时的自己能够被救赎啊，亦想着，至少这一次我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他顿了顿，说：“我原本马上可以离开了。但是我愿意用永远的劳动，换取愿的愿望。”

炽收起了笑容。“你原本从这里离开后就可以以一个普通人终结一生，但现在你又将永远看着你认识的人比你先死去。”

“我确实比希望中的自己更脆弱，经过了那么久还是会记得一个人的痛苦。如果自己无法改变的话，就学着不去认识任何人，至始至终一个人就好了。”亦耸了耸肩。

“就算是你将看着那个女孩死去也可以吗？”炽带着让人无法琢磨的表情。

亦沉默了很久。

亦当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愿在这里工作将面对姐姐的离开和自己永远工作将面对愿的离开，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选择。而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意的人离开的痛苦呢？最重要的人离开，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一个一个淡出自己的视野，亦学着不和任何人接触，变得孤独，或者从偷吃禁果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是孤独的。但是或许正因为这样，亦才必须替愿工作。因为他至始至终是孤独的，无论如何选择今后也仍将是一个人。但是愿还有牵挂和羁绊，她依恋着姐姐还未曾被寂寞浸染。亦还可以为她作出改变，给予她上帝未曾给予亦的救赎。

“真是没办法呢。我已经决定了。”亦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炽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你便吧。反正对我来说，无论谁在这里工作都是一样的。附赠一个短期的遗忘剂，她大概会忘记从姐姐生病开始的记忆吧。所以说真是受不了你们人类，过几天我会和黑猫去别的地方旅游吧，酒吧就麻烦你了。”

后记

很久很久之前，小镇上有一个霓虹酒吧，这里面漂亮的老板娘和她的黑猫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生意很清淡，因为这里的人们很快乐，似乎不需要有什么需要用酒遗忘的。酒吧的雇员似乎都因为生意冷清而离开了，只有亦一直在这里工作。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传言中，你可以在霓虹酒吧用自己的时间来换取愿望或者遗忘。虽然没有人相信这句话，但是谁也不明白被放置在前台的时不时闪烁着的霓虹灯到底是是什么。

女孩走了进来，褐色的头发显衬出苍白的肤色。“我有个愿望，我想寻找一段消失的记忆，听说这里能够做到。”愿这样说道。

亦看着绿色的灯闪烁起来：“抱歉，看来没有满足要求，不能帮助你呢。”

愿显然只是想测试传说的真假，并没有特别在意。

“你姐姐现在还好吗？”亦突然很唐突地问到。

“啊？是的。”愿有点吃惊，“她前几天做了奇怪的噩梦，但现在没事了。”

亦没有接话。他似乎在这里工作了很久，小镇里最老的老人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就到这里工作的。女孩偏了偏头：“听说你很久很久以前偷窃了时间？”

亦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好像是这样的呢。”

女孩好奇地踮起脚：“那为什么要偷窃时间呢？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亦看着红绿灯，黄色与红色已经多少年没有亮起来了呢？当时到底是为了寻求什么而来？亦也记不清了，只是每天斜阳照在身上很温暖，这里的时间流逝得似乎特别慢。“谁知道呢？”平静的灰色眸子看不出任何表情，亦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原创作者：白黑积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