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殇——天动地动我不动

烈曰炙云，鸣蝉定树。

倚背山有如焦糊边缘、两个背靠背的武穴卷尖，相依取凉，抵御煎迫。而掌铲的太阳，却没有丝毫回神的意思，不断翻煎。

山下，羊肠道。

陈氏父子一前一后，正赶往归乡的路。

然则赶路有两种状态——动与不动。

动的是陈父。斑白双鬓、紫铜脸皮的陈父，紧抓着毛驴的缰绳，拖动满堆行李的驴车，脸上汗豆蹦跳，脚正动着，步履维艰。

陈子也在动。“行李之一”的陈子，翘着勾天二郎脚，舒舒地躺在行李堆上，手缓缓动，摇着斗笠扇风，享受着常人难以享受的日光浴。

“爹，大热天的，我们找处阴凉地方，歇会吧！”陈子突停下摇动的斗笠，坐起身，体贴地说道。

陈父大口喘着气，汗渗透了半身衣衫：“小子，算你有良心，养你这么大没白费。”

“那是当然，自古仁义忠信孝，别的不说，我孝顺当先的。”

陈子说着起了身，似使了个沉身法，站在颠簸驴车上，伸了伸懒腰。

“既然这样，我先上去躺会，你把车拉到前边树下。”陈父回过头，手指着前边，几棵附山壁而生的劲松。

“这……我虽孝顺，晒了一天的太阳，口渴得要命，拉驴车？只怕有心无力。”

陈子说罢，手抚着喉部，顺势一躺，一副乏力虚弱的模样。

“亏我还真以为你小子……唉！躺着吧！我也用不着歇息…”陈父直叹气，拉紧缰绳又复往前。

陈子自顾闭目养神，大有从今以后“天动地动我不动”的决心。

后边瘦毛驴晒得缝眼皱脸的，起了抗拒心，立住脚跟，不肯再走。

陈父臂筋暴起，死劲拽着，硬是将其拖前两步：“你这畜生，也学起这懒散劲了，我看你走不走……”

语声未落，刹地抽出腰间短鞭，“砉……啪、砉……啪！”在瘦毛驴脖子上，留下两道白痕，渗血点点。

瘦毛驴受了两鞭，也不嘶叫，沉静地提步朝前。

“哎！打驴子干嘛，就算你不累，驴也累了呀！要驴子累死了，我们还怎么赶路？”

陈子被鞭声破了“不动”的决心，复坐起身，看了眼沉静得可怕的瘦毛驴，侃侃说道。

“哼！你小子真行，懒还这么多话，若不是驴儿不懂人话，你大脑袋早被踢了！”陈父强咽怒气，冷瞪着陈子。

“老家伙！强词夺理，得了便宜还卖乖。”陈子暗骂道。

但他里一套、外一套：“爹啊，我也是为了你好，歇一会有益无害，行一刻百病缠身呀！”

“那你就……停下来，先歇息会，我拉……驴车慢，歇够了还赶得……上”

陈父说得咬牙切齿，握着短鞭的手直颤。

听到这话，陈子忙又躺下。

陈父冷哼一声，回转身，拉着驴车复往前。

“老家伙，摆什么臭脸，真他妈该死！”陈子暗自咒骂着。

当下两人各一肚子气，无话可说。

冷战僵持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

“呜！呜……”

瘦毛驴经过一连数天的日晒奔波，终于不堪重负，数声哀嚎之后，前腿软软跪下，侧地一哉，倒地而亡。

“看！驴死了吧。不听小…山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子极其得意，一下在驴车上纵跳起来，乐不可支。

陈父抿着嘴，对陈子视而不见，蹲下身解了瘦毛驴的辔绳，拖着到路边草丛掩了起来。

步履蹒跚走回来，他仿佛老了十几岁，形容枯槁。

看到他这死气沉沉的模样，陈子不由呆了呆，住了嘻闹。

“哇！”陈父俯身去捡辔绳，突地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栽倒于地，不醒人事。

陈子见到这情行，不禁心头一惊。赶忙跳下驴车，将陈父扶起，伸手一探鼻息：“哇！这下可完了，他这一死，我怎么办？”

陈子越想越心惊，不得由扑到陈父直挺挺的身体上，大哭痛哭起来。

“儿啊！你可千万记着，一定要将我运回故里，葬在家门前那棵大槐树下！”

陈父突地猛然睁开眼睛，冷不丁地嘣出这话来。

陈子一惊之下，反倒破涕而笑：

“爹！你还没死！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不识路呀！”

“先别高兴，我只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