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无聊的人

盛世周武，天下大治。自武高祖以无上神姿开国以来，世间邪物尽被涤荡。从此周武治内海绥河靖，煌煌乎山河稳固，耀耀乎大日凌空。六合之间，八荒之内，污秽险恶隐匿于间隙，邪魔妖魅瑟瑟于角落，山灵精怪奉守山河，偏神正仙朝于殿前，端之是一片神光璀璨，观之是万里清平安详。漆户朱，人声乐，歌舞升，繁华竞。威武刚强兮明君在朝，人人如龙兮喜居渔樵，塔寺林立兮活佛显世，道观昌盛兮三清法妙。

天佑三年，大雪。焉支山以北的广阔区域雪下的格外的大，鹅毛大雪纷纷洒洒，裹挟着天和地，与山和云一同去往沉寂。武高祖曾在这里设下沧宣都护府，用以抵挡北边暴烈的狼人入侵。

这一会儿雪下的很急，白色卷着山丘剧烈摇晃。咯吱，咯吱，狂风又吹折了几枝枯木。呜呜呼呼，潇潇飒飒，这些声音随着鸟鸣显得有几分寂静……

在焉支山脉支脉的一座小山峰上，一个穿着玄色衣服的男人正抬目向北方远眺，他的旁边有一位素服女人正静静注视着他。这个女人是极美的，看上去比雪花的轮廓更精致一些。她看向他的刀，轻轻地笑了，笑起来显得更美了。

“你的刀钝了，你的心也变了。昨日狼人五千精锐南侵兴平县，你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这不是你。”

“力所不能及，他逃，我又能如何？况且……”

“我知道，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你若执意去追，定不会令一只鸟逃去。我也知道你平常爱护百姓，愿意镇守一方安宁，可你这样做难道是想让他们回去厉兵秣马，休整一番之后再继续来入侵我们大武吗？”女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拧着好看的黛眉质问。

“天冷了，大武位居天下之中，物产丰富，衣饱粮足，自是不用担忧。而今大雪漫漫，河凝山封，那狼人以游牧为生，怎能熬得过这个冬天？今年的冬天实在是不好过，草木凋敝，冰雪连天，他们不好受，更不好活。”

“他们是狼人！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况且他们屡次侵犯我境，照你所说我们就只能白白受这屈辱？”

“三天之后我会亲自与混野王商议，以米粮换良驹，以碳炉换畜奶……也好少死一些生灵。”

“若是朝中大臣不许呢？”

“我自会去说！”

雪渐渐下小了，但还是不住的落。男人叹了口气，回身望向女人，女人仍就看着他的刀。男人不知道他的刀有什么好看的，对他来说，他的刀只有他自己才觉得好看——这是把朴素的刀。男子没有说话，女子也沉默了，静默了良久……

“你的刀很不错，比我好看。”

“嗯……这没法比。天晚了，风也凉了，我们该回去了。”

“不，一定是你的刀更好看，当初它能抓住你的心，而我没有。”

男子知道，这个“不”字即是否认了她没有刀好看，也是拒绝了他现在就要回去的要求。男人摇摇头，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逝去的就没法回来，而且我也不愿回来。”

女人精致的脸上布满怒容，素色发带随轻风飘起又落下。“哈哈哈！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一个虚伪的人，你说你为了你的刀更加锋利而不得不抛弃了情，可是现在，现在呵，现在你能把你的情给予天下苍生，而不能给予一个女人！虚伪，可笑！”她生气的样子比笑起来更美几分。

“不，这不一样，我为了天下苍生而选择力量，我为了力量选择了这个道，所以天下苍生的情不能使我的刀变钝，我的刀也会因为这个情而越加锋利。我锋利的刀，不能忘情。”

“那么到底是你不能忘情？还是你的刀不能忘情？到底是你不能有情？还是你的刀不能有情？你的刀已经钝了。”

叱！天边好似有电光一闪，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天地好像一下子就寂静了起来。像是天地初开，像是空间消磨，像是万物苏醒，像是分毫毕现，像是六道轮回，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雪花一瞬间散开，又瞬间聚拢，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纷纷扬扬落下。男人将手抽回，收刀入鞘，抿着嘴说，“我的刀，依旧锋利。”

女人默然，轻轻的说，“你的刀已经天下第一了，可是你不是。”

男人笑了笑，不可置否。“我从来不曾奢望天下第一，只要我的刀足够锋利，锋利到能够使天下恐惧。”

“我相信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的选择。你觉得水就一定不会湿吗？火不能烧了火吗？”

“也许吧……”

雪被风吹起着打起了旋儿，又飘飘然落下。天边只有夕阳的余辉还在放光，山腰处的雪松刚刚滑落了一团雪。在寂静的山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也没有人声，只有那两行无言的脚印悄悄地诉说着刚刚有两个无聊的人悄悄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