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作戏
《智者江湖》中提及炽海枫抵达生境时正赶上北逻剑会举办，因缘际会与丁家有所联系。现在剑会举办之事只是隐隐听闻，也就意味着炽海枫与自己还要近一个月才会碰面。
莫展欢站在一排仆人中，低头兀自出神。
两顶不起眼的木轿停在丁府正门前，丁家老爷丁鹏程亲自上前迎接。听声音是一男一女，等他们走进府门，莫展欢偷偷抬起头来窥视。
一抹粉色佳影，一身玄色布衣。腰杆子挺得笔直，有个词形容极其贴切：秀拔。
这种身段最低也得是个大家名门出来的。莫展欢原本没多在意，按书所写，他们顶多是个隐藏的配角，路人之上，主角之下的地位。不触及自己生存问题一切好说好做，只要他继续一脸蠢样下去……
正堂里丁老爷和二娶的宋夫人坐在一侧，两位客人反而坐了上位。丁老爷开口闭口以望少爷和望小姐相称，掩饰二人身份之举着实令人在意。
府上缺了人，莫展欢才去做了一回替补接待。这会儿功夫，一屋子人聊着书画正起劲，足足两个钟头，全不见停歇。
一旁的宋夫人全程笑脸，话不多说，好似神游其外。站在她身后的玉莲婴察言观色，招待客人十分有一套。有时还会恰到好处的插上几句，帮主家说出些难以陈诉的话。往往这时，丁鹏程作为丁府当家的，面上斥责几句不懂规矩，便了了作罢。
这古人哪，真是麻烦，满肚子花花肠子。正题迟迟不入，搞这么长铺垫 。莫展欢憋着一口气，神不知鬼不觉的挪到众仆身后，半隐半露在正厅一干人眼皮底下。时不时小幅度抽动下身体，缓解缓解疲劳：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 …
“爹爹！”
莫展欢一个激灵！瞬间扳直脖子，站的比枪杆子还直，在满堂慈爱好奇的目光下转身张开双臂，说话间硬是将一双死鱼眼睛练成了脉脉温情：“鲲少爷，慢慢走过来。”
此四岁男童乃丁鹏程幺子，周岁失母，长得又萌又呆，是丁府捧在心头的宝。这会儿多半是他又偷跑了出来，果不其然，后面婢女哆哆嗦嗦的赶过来的。
莫展欢好意要带着丁鲲过去，丁鹏程却已经快步走来，一把抱起儿子：“鲲儿，爹爹抱你。”说罢，要将他介绍给两位贵客。
小周鲲见莫展欢退到一边，急忙伸出胖爪子抓住他的头发，大吵大闹道：“不要！我要哥哥抱，我要哥哥！”
一个下人怎么值得鲲儿对他这么亲近？丁鹏程仔细观察，却看不出缘由。而他的探视，更令莫展欢强忍下心头忐忑，尽力在众人面前伪装起自己。
那时初来这个世界，初遇这孩子，见他被关房中肆意哭闹，眼睁睁看着笼中鸟飞向属于它的蓝天。模样委屈又惹人怜。当时莫展欢脑袋尚在昏沉状态，听了哭声心烦意乱，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状态下，随手从院中捉了一只昆虫扔给小丁鲲。
要是顽劣的弟弟阿礼，这时候早就停止哭闹，卯足了劲的折腾新玩物。奈何他已是上一刻的莫展欢，丁鲲则是比莫展礼更难以理解的孩子。
丁鹏程走近一步，问：“鲲儿认识你？”
莫展欢弓下腰，不语。
回答一个“是”，就要回答第二个问题，而第二道答案难道要他如实道：他多次带丁鲲出去抓虫子，结果混熟了吗？
当然不能！丁鹏程会认为自己在引诱儿子犯罪，然后嘛……是少不了的皮肉之苦。
该怎么回答呢？当他苦恼的要命，头发被撕扯的疼痛却缓和了些许。
“勿闹，小鬼头。”温润如玉的公子墨扇轻敲，小丁鲲立刻收手，嘟着小嘴捂住略疼的额头，圆眼怒瞪坏人。
身旁的粉衣女子见状不由掩嘴轻笑，对着哥哥道：“好娇横的脾气，跟家里那位有得一比。”
丁鹏程暗捏儿子腿上肉：“鲲儿，不得无礼。二…二位，我儿尚幼，请多包涵。”
“孩童天真，何错之有？倒是这位小哥……”贵公子转向莫展欢，意味不明。
“老爷，我…”莫展欢还未跪下，一直待在宋夫人身旁伺候的玉莲婴却抢先出了声：“老爷，是否要把您书房新进的几幅劲松画卷取来？”
“对对！快拿过来。”丁鹏程暗骂自己老糊涂忘了正事，遂忙把小儿子抱给宋夫人照料：“夫人，你先带着鲲儿下去。”
“是。”宋夫人缓缓站起，伸出手去接，丁鲲死死揪着爹爹衣服，再次哭得昏天暗地：“我要哥哥！哥哥！！”
望氏兄妹见此，相顾而笑。
“胡闹！”丁鹏程终于开始有些不满小儿子的蛮横，宋夫人轻拍着哭得有些咳嗽的小丁鲲，柔声劝道：“让哥哥抱你，不哭了好不好？”
丁鲲这才愿意把头抬起，哭花的小脸转向莫展欢，红红的眼满满的可怜。
莫展欢瞧着索抱的两只胖手……投降。
“老爷，我这就去。”玉莲婴没有叫他人去取画卷，自己亲自前往丁鹏程书房，走时不知何意多看莫展欢一眼。
“走吧。”宋夫人视若无见，先一步离了正堂，莫展欢急急收回不解，跟上。
人走，丁鹏程语气瞬间转沉，全无方才热情：“二位身份尊贵，不宜在此露脸，为日后着想，这将是丁某最后一次招待。”
“哎～”望书经墨扇轻摇，不以为意：“何必将话说绝，世事无绝对，你既是局中人，将来啊，说不清是你助我，还是我助你。”
丁鹏程推拒：“言重，丁某只是个小小地主。”
望书经摇头笑道：“是言轻。说你掌握皇城天机也不为过。你可知…”
唉！
无法再听他说下去，望淑柳夺过扇子堵住哥哥的嘴，打断争辩的两人“哥哥认真了做什么？都说是来品画的，别坏兴致。”
哪里是什么品画，分明是冲着画里的玄机而来。丁鹏程倒也不是很在意，秘密总有泄露的时候，还不如甩出去。缎乐死后，自己也没了年轻时的抱负，天下于他早如浮云。
“那两幅画可以给你们，不过方才你们答应我的，一件都不可反悔。”
“丁老爷煞费苦心让丫鬟提出，我们怎么好意思拒绝。”望书经承诺后，突然叹息道：“庙堂风云起，江湖亦再掀风浪。记载天下奇境的《异境谱》先前落入魔道手中，此刻又不知去向。”
野心不小。丁鹏程心中是诧异，是讥讽，却是不露声色。
望书经原等着他接话，望去，丁鹏程也望着他，好像在等自己下句。
干咳几声，望书经放弃了等待，指着走来的玉莲婴：“我们还是赏画吧。”
丁府的宋夫人很怪。
丁老爷对她嘘寒问暖，情意仅次于亡妻缎氏，她却不冷不热，整日窝在自己的小院中，不知作何。典型的宅女。
莫展欢已经是第二次来到她的院子。这一去惊吓不小。
记得去年还是梨花洁白，芳香沁人。今年怎么满院仙人掌？放眼望去，绿意盎然得令人惊悚。
宋夫人蹲下徒手折了一株，尖细的刺轻易扎破指腹，鲜红润了黑土。
“去年是离，今年才是它盛开的最好时机。”无人听懂的喃语，多年隐忍坚强，只待一朝绽放。
“夫人，小心。”莫展欢的关心，宋夫人笑了声，随手丢开仙人掌。小丁鲲搂着莫展欢脖子，大眼充满着好奇。
“带着鲲儿出府去玩吧，不要太早回来。”宋夫人淡然的话语，配着阴沉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冷意。
“可是夫人……”
“你是聪明人，我不喜欢一句话重复太多遍。”夫人的眼像看破了他的心思。
她不容许拒绝。莫展欢将话吞下，只能吐出个“是”字。
转身走出她的院子，莫展欢忍不住回首的霎那，仿佛模糊看见了一片绿丛中簇立着的艳红，像融化的蜡，融入她执着的曾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