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幸福，我不幸福》（1）
我曾说过
你无论变成什么样
我都会在你身后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独一无二的姐姐
有时
想起我们儿时的曾经
有些事最好
谁也不要拆穿
——陈心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早上总是少不了阳光的存在。
冬日早晨的天空总有一点灰、一点淡，偶尔有成群的大雁，远远地飞过。也不知多久之后，当候车的人们都不自觉地紧缩着身体时，你就会惊喜地发现，灰淡的天空上已经出现一缕金色的阳光，犀利地从层层叠叠的云里挣脱。
那天，和姐姐当年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阳光灿烂。然而，当时送走姐姐，我才初中毕业，现在来接姐姐，我已经高三了。
四年了。
我手里拿着自己在外面兼职赚钱买的iphone，回忆着当年我闹脾气逼姐姐把她那个三星手机送给我。不禁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姐姐今天就回来了，妈妈高兴地买了一大堆菜回来，说姐姐在美国读书很辛苦终于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于是我就被母亲打发来机场接我姐，她在家里准备她所谓的“满汉全席”。
说到姐姐，我似乎在梦里已经见过她无数次了。无数次梦到她的回来，然后我们的日子又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时的日子，就会在断了四年之后重新循环起来。
我已经等了这一刻，四年了。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托尔斯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预期的等待都是甜蜜的，未知的等待各有各的焦虑。
我其实对姐姐的回归，有很多的猜测，因为四年了，即使我不想让薇子发生改变，她也一定会变。说不定薇子换了一个最新潮的发型，带回了好多洋品牌的奢侈品，或许她已经把我忘得差不多了，或许她带着一个我完全不相识的外国小伙回来介绍我认识，然后把我抛弃了，又或许，她和李凡已经结婚了，手挽着手走下飞机······
无数的猜测。
然而接下来，我就会得到，那个唯一的版本。
“妈我知道了不就到机场来接我姐吗，你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子看待好不好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喋喋不休的叮咛。
“你姐姐在一号口。薇薇大包小包的不方便多帮她拎点东西。”
“行了我知道了！”我一边敷衍着母亲一边四处张望，“行了我先挂了。”
我匆匆忙忙地跑到服务台问路。对于一个路痴来说，我已经很拼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我姐薇子。姐姐原名陈蔷薇，我叫她薇子。
“怎么还不来接我！你是要等我变成木乃伊了你才来吗！”薇子大吼，“要死了我刚从美国回来想要感受一下家的感觉，你这个妹妹真是不靠谱。我跟你说Jeccica的妹妹比你可爱多了······”
“你真是够了哦，而且Jeccica是谁……我来了别急啊！”
另一头气愤的挂了电话。
在人群中我终于看到了“一号口”这显眼的字样。我把手机直接塞进包里，背起包就往一号口冲。
薇子马上要发飙了，趁她还未找到我并把我打残之前我必须先找到她。我还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也是这个规矩，每次薇子都先找到我，然后她就坑我，尽一切可能坑我。一次她坑了我一百（当时对我来说已经算很多了）。我嚎啕大哭。身为姐姐的她完全不理会，一边看电视去了。后来我就在自己的课桌上刻下了“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其实当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说薇子不好而已。
在我撞到六个人以后终于看到了薇子。
薇子长发垂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带点花边，淡黄色的长裙掩盖了她的半条腿，脚上仍然是一双旧的不能再旧的帆布鞋。姐姐不能穿高跟，只能穿平底鞋，这是我们的家族习惯，一点点高跟都会让我们非常的不舒服。她脚上穿的是她男朋友，或许应该说，她前男朋友李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穿着，洗起来也非常勤快，所以导致这双灰色的帆布鞋在无数次清洁剂漂白之后透出了淡淡的白面。她头上戴这个很大圆顶帽，看起来十分洋气。
“姐！”我叫着奔过去。
薇子看到我也高兴地不得了。立刻放下行李张开双臂，我扑到她身上。她摸着我的头发，说：“心心啊，长大了，和我走的时候没法比啊，漂亮了，真的漂亮了！”
“薇子从美国回来果然幽默了很多啊。”我笑着说，“这么客气是要闹哪样啊。”
一番姐妹之间的寒暄和拥抱之后，我们该挖苦了。其实不算挖苦，不过薇子真的胖了好多。不过话虽如此，肉多了一些的薇子仍然透着一股女神的味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如此崇拜我的姐姐的缘故。因为我总觉得，这辈子都比不上她。
“薇子，你胖了。以前还笑话我比你胖，看看看看，洋人的东西吃多了就是容易浮肿，以后就轮到我笑你胖啦！”
薇子笑了笑，可是并没有回答。
我很奇怪，一般我说这样的话她不应该反击我吗？怎么这么安静？我想不会是美国的什么人给她洗了脑，她现在要做个安静的美女子？或者我是不是说得过分了？没有啊！
然而我知道了答案。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和薇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我记得小时候，家人永远更喜欢薇子，根本不像别的家庭偏爱小的那个孩子。
每次我一犯错，就是我傻，我笨，我没出息，薇子犯错，就是小失误，谁没犯错的时候呢？
我每次拿回一个一百分，永远都是，这不是很应该吗？不得到一百分才是你没出息！薇子拿一百分，就是，哎哟瞧瞧我们家闺女多有出息，又是满分，这以后肯定是要成大器的啊！
所以我特别嫉妒薇子，因为她什么都比我好。她还是校花，学生会主席，班长，总之，你能想到的一切，她永远都是，在她面前，我太平凡。可是，薇子却不像那种狗血小说里的完美女王一样高冷，她平易近人，时时刻刻为别人着想，所以让人根本无法讨厌她。因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姐姐，也会有惨败的一刻。
她的孩子是一个很可爱的混血儿小朋友。她刚才好像在看自动贩卖机是如何运作的。一头的金发，眼睛大得已经赶上范冰冰了吧。有前刘海。就像薇子一样的发型。她蹦跳着，跑到薇子身旁扯着薇子的长裙。“妈妈，我们去哪啊？”
薇子很自然地弯下腰对摸摸小女孩光滑的脸，对她说：“宝贝我们到中国了。来叫阿姨。”她指了指我。
“阿姨。”
我刚成年就被叫了阿姨心里有点澎湃。不过我心里有一大堆疑惑。
“薇子，这孩子是你生的？”
她站了起来“你以为呢？”
我激动得握着她的手：“姐姐没想到你去外国念大学居然还在那里结婚了！恭喜恭喜你居然没有请我参加婚礼！是不是亲姐妹啊！”
薇子停顿了一会，眼里似乎闪了一下。她故意装作很淡定的样子，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因为根本就没有婚礼。我没结婚。”
“What？！”我不禁大声惊叫。此时整个机场的人都望向了我。
薇子蹲下，摸了摸女孩的头打发她去旁边玩会，之后才凑近我，悄声说：“我在美国，不小心生下了她，本来不想要的，但是想想她也是生命，要是打掉，就等于我杀了一条生命。”
薇子还是老样子，心太善良了。小时候我们捉蚂蚁玩，我踩死几只，她就抓着我不放，骂我怎么能杀害它们，我辩解说它们不是人，警察不会把我们抓走的。她却生气得好几天不理我。在我十二岁前，也就是姐姐十六岁前，我们家有一条狗。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一条贵宾犬，巧克力贵宾叫马晓云的。和他干爹马云姓。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突然去世了。后来才知道它的年龄其实已经到了。我其实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我一直不忍心告诉薇子我就和妈妈说，帮我一块骗姐姐说我们把晓云送走了，妈妈答应了。姐姐到现在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地方住吧，这几天打算先住旅馆，然后尽快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正常地过日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亲爱的母亲？”我努力想把话题变得轻松一些。
“最近我都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心心，你要帮我保密。”
我点点头。“不如，你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我的房子虽然小，但是有两间房间。你和你女儿住一间好了。”
“我女儿叫Angela。”薇子笑了，“谢谢心心咯，不过我只想说一句，你还没有男朋友啊？”
姐姐挖苦时间终于到了。我推了她一下，我好歹没怀孕。可我没说出口。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
我接了起来。“喂妈妈，我接到姐姐了。嗯她很好。”我把手机递给薇子，“妈想听听你的声音。”薇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我的手机。“妈？”
紧接着我就听到母亲在对薇子驱寒温暖，薇子也丝毫没有提到自己有了孩子的事。她就这样笑着，用儿时和妈妈撒娇的语气说话，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事实上，变了。
美国洛杉矶
“Hey Vivian are you alright？”（Vivian你没事吧）
“I'm okay thanks。”（我没事，谢谢）
“Look，if you feel upset you can stay at my place tonight。”（如果你不开心可以来我家住）
那一年，姐姐失恋了。
姐姐高三开始恋爱，她的男朋友叫李凡。他和她一样是学霸。
他们从小是青梅竹马，从小立志要一块去美国读大学。终于他们都成功考上了美国大学，虽然并不是同一所大学。姐姐每天放学回去李凡家做作业吃饭有时甚至过夜。可是突然有一天，李凡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我也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姐姐这四年来打电话告诉我的只有这些。一次她打电话给李凡他不接，她干脆去他家，听他的邻居说他回中国了。我可以想象当时薇子的心情。薇子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说消失就消失这种事薇子肯定受不了。后来的几天里薇子尝试了无数种方法联系李凡，可是杳无音讯。终于，固执的薇子放弃了苦苦追寻。
她去了酒吧，认识了开头的小伙子。一个美国少年，好像叫Joey，之后我就不用多说了，和一般的狗血小说一样，女主怀了孩子，男主不要他之后就没有了。不过那个Joey可不是男主。我想这也是唯一的区别了。
薇子经历了两次灾难，一定吓坏了吧。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薇子，因为她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笑容却仍然温暖纯真。
我心疼她，因为她这样的好人，实在是不多，我从小就崇拜薇子，因为她像天使一样。我不希望任何人把她带坏，或者是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所以小时候，我还练过武术也就一年的事。
挂掉了妈妈的电话，薇子再次把电话递还给了我。“妈妈叫我们今天去吃饭。”
“哦好，把Angela带上吗？”
薇子的笑容淡了一些。
“没事的，如果你不想让妈知道我可以帮你保密，就像以前你闯了祸我也帮你保密一样。”我笑着说，“我在上海有几个朋友我可以让他们照顾一下，你放心，我和他们很熟的。都是好人。”
薇子点了点头，眼泪却流下来了。
我拿出纸巾丢给她：“别矫情，走吧，先把行李放到我家去。”
我在上海其实朋友还不少，多亏我人缘好，再加上参加的社区活动也多，在各个领域都至少有几个好哥们。不像薇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学习，学成一个呆子。不过薇子从小的愿望就是出国，我想，她为了出国，别说书呆子，就是智障她也愿意当。这就是我们姐妹俩最大的不同。
把Anegla放到一个朋友家以后我们就迅速赶到老妈家里。
一进门，老妈扑到薇子身上：“哎呀薇薇妈妈想死你了，今天叫你妹妹去接你，一直不放心，我在家里做饭的时候就一直怕她这个不长记性的让你等久了······”我听着真是头皮发麻，拜托我还在这里呢。“你胖了？薇薇，美国的伙食是不是很好啊？”
薇子点点头说是挺好的。我立刻打破僵局：“妈我闻到姐姐最爱吃的排骨的味道了，赶紧开饭啊啊啊！”
“就知道吃，好好学学你姐姐。”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笑着走进厨房。
整顿晚餐我们都在聊薇子去美国留学的经历，当然她一直在说学习上的一些经历和故事。临走的时候，我看见薇子又偷偷哭起来。我也可以理解吧。毕竟这么久没回过家了。在外面又这么艰苦。我拍拍她说：“没事，回来了，一切就好起来了。你会有新的生活，没有人可以在破坏了。一切都过去了，薇子，别哭了。”
薇子用手把眼泪抹去，认真地望了望我：“心心你是这么觉得的？”我点头。她靠在我身上，说还是妹妹好。
我们去接了Angela后回到了带我租的房子里。一共才几十平米不过装修还是非常精致的。我让薇子先去洗澡我在客厅玩手机。
薇子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来电人是——贱逼。这两个字深深刻在手机屏幕上，而且随着薇子调的欧美歌曲铃声显得更加刺眼。
薇子从来不说粗话，更何况还是这种称呼？我装作没看见，大叫：“薇子你电话！”
薇子从厕所里跑出来，身上还湿漉漉的，拿起桌上闪烁着亮光的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然后迅速跑到阳台上，关上了门。
我的脑海里迅速闪现了好几种可能。
是让她怀孕然后丢下她不管的那个人，还是中途突然失踪的李凡，还是某个她已经恨之入骨的美国同学？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薇子的命好苦。
薇子在阳台上讲点话，一会走到这，一会有走到那，我也不太想管，心里想着明天上学要交的作业，还有我工作的咖啡厅里那凶巴巴的领班。
薇子从阳台上走出来了，她一脸的迷茫。我刚想问她怎么了，他先开口了。
“心心我出去一下。”
“去哪？”
她没有回答我，迅速换好衣服就走了出去。
我还挺生气的，不过想着等她回来我再和她说。她现在可能太急了没空理我。
我走到电视机旁按了一下开关。电视上出现了光标。我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瓶RIO。
正打算躺倒沙发上打算看今天的综艺节目。突然门铃响了。
好烦啊偏要这个时候来吗？没看见我正看电视吗？
我不耐烦地爬起来。
我刚租这套房子不久，除了妈妈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我住在这里以外，每人会认识这里。我纳闷了。其实当时我并不想去开门，想着又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来，八成是什么推销员吧。过一会就走了。可是过了一会，敲门声变得更加紧促响亮，我不得不站起来，浑身无力地走向大门。这时，门外有人在说什么，我没听清，只知道似乎不是中文。
我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比我高整整一个头的外国小伙。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Hello，excuseme，does Vivianlivehere？”（你好，请问Vivian住这里吗）
“Yes，she's my sister and she went out a few minutes ago，and who are you？”（对她住这里不过几分钟前她出去了，请问你哪位）
“Oh，My apology。I'mJoey，nice to meet you。”（哦不好意思忘记介绍，我叫Joey，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美国男孩的脸上，竟然泛出我从未见到过的，天真烂漫的笑。
外面，开始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