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
九中是市里最好的初级中学，称其最好是就以下两个方面而言：一是每年考入重点高中的学生数量最多；二是连续数年市中考状元均出自该校。其实，九中的教学设施非但不是最好，简直可以说是破败不堪，不说别的，就说那小破操场吧，泼盆水就能淹了。因此，同学们最怕下雨下雪天——少得可怜的体育课又泡汤了。
即使如此，每到招生季家长们总是拖关系走后门削尖脑壳也要让孩子挤进九中。似乎进了九中就能十拿九稳考取重点高中了。当然，其中也不乏家长有更长远且“现实”的打算，要求孩子混也要混在九中，目的就是混个人脉。在他们以为，能挤进九中的要么孩子优秀要么老子优秀，将来走上社会肯定能找个好工作——有钱有地位——能办事，这不就是将来孩子的人脉资源嘛。当前时髦称之为前期积累。
实际上，九中每年考入重点高中的学生数量最多是不假，但每年考不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数量同样是最多，这也是真。因为每年九中招收的学生数量是全市最多的啊。
九中招收的学生挤不下，十二中却年年招不满额。于是去年市里决定让十二中并入九中，原十二中校园作为九中的东校区初三部，初三年级师生全部迁入该校区。这样九中校区面积相当于扩展了近―倍，但教学设施依然是破败不堪，招生季依然挤得头破血流。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王大成师大毕业就来到九中教语文。闲暇无事掰着手指头一算，至今己参加工作近二十个年头了，“啊，二十年啦？可不是嘛，我都四十多岁呢。唉……”这一算令王大成吃惊且无奈之余唯有叹息：这二十年我都干了些啥呢？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学生，有的学有生出息了，有的学生无声息了——这与我何干；置了两套房子——不如人家一套值钱；生了个女儿——老爹老娘天天催着再要个孙子；使尽浑身解术办了个二胎指标——老婆那不争气的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费尽心机争取了个副主任职位——有屌用，这正高级职称不还是没晋上嘛。
职称晋升成了王大成的一块伤疤。大成的妻子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体贴大成细致入微。她作为一名公司的会计对丈夫职称晋升的大事确也无计可施帮不上忙。有时想安慰大成几句，却总是说不到点儿上，令大成越听越烦痛如揭疤。
能够“聊伤止痛”的人还得是同病相怜之人。王大成连续三年申报晋升正高级职称三度落败，同事亚男申报晋升副高级职称同样也是三次败北。亚男那张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巧嘴，每每抚慰的王大成心平气和，轮到她自己头上却也是个想不开，放不下。以亚男自己的话说：“我本想这辈子能混个副高也就到头了，哪成想这副高竟也这么难。你说就此算了吧，又觉得不甘心，毕竟这些年承蒙大伙帮忙，已经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若放弃了岂不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确实，亚男的科研成果、论文、著作多是同事帮忙代笔的。王大成就替亚男写过两篇论文。为此亚男对大成心存感激，总想找个机会表示一下谢意，多次要请王大成吃饭，王大成总是开玩笑予以拒绝：“请我吃饭可以，不过要找个有情调的餐馆，就你我二人来个烛光晚餐好不好？”
“好啊，就怕你没那胆儿，回家还不得跪搓衣板？”亚男也回以玩笑。
“没那事儿。我不怕，只要你不怕就好。”
“就咱们俩，那不大好吧，总得叫个作陪的啊。”一来二去的亚男当真了。
男人就喜欢女人的天真劲儿，往往这时候王大成就接着逗她：“弄个电灯泡去干啥？不去！”
“你这个人还挺难请的。要不，我请你到我家去吃顿便饭吧，让我家老郝给你炒几个拿手菜。”
“不吃老郝炒的菜，就吃你亲手做的饭。”
“没问题，我不会做饭，只要你不嫌难吃，我就给你做。”
“好啊，等哪天老郝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去。”
“干嘛非得等老郝不在家时，让他陪你喝两杯多好啊。”
“别。我这人滴酒不沾，咱们俩在一起不要灯泡。”
“呵——呵，看你胆儿大的，敢让你媳妇知道吗？”
“干嘛非得让她知道啊？”
“嘿，闹不了啦，王大成！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不知背着你媳妇在外头干多少坏事呢。”
二人共事近二十年，天天就这样嘻嘻闹闹的，也给乏味的工作增添了些许乐趣。亚男性格随和，不拘小节，彼此开玩笑说的深了浅了她都不在乎，所以男同事都喜欢和她开玩笑。只要亚男在，办公室里就欢声笑语不断。今年王大成随初三年级迁入东校区，亚男教初二年级依然留在老校区，二人借故打个电话也会在电话中嘻闹半天。
周三―早，亚男打电话通知王大成，同事刘瑞的婆婆去世了，问大成去不去吊唁，刘瑞的婆婆家在乡下，路途挺远的。
“当然得去啦。刘瑞婆婆家那地方我熟悉。这样吧，下午我开车去。”
“那我就搭你便车了。”
“必须的，就咱俩，不带别人了。下午你在家等着，我去接你。”
这趟路途确实不近，回到市里将近晚饭时分了。亚男说：“王大成，这一路你开车辛苦了，今天无论如何我得请你吃饭，你说，去哪儿吧？”
“咱可得来顿像样的大餐。”王大成打趣道。
“必须的啊，随你点，去个大饭店。”
“得，得，你这么会过日子，狠吃你一顿还不心疼好几天，我可于心不忍。要不，你请我去你家吃点便饭得了。”
“那哪成，岂不显得我太小气了。”
“不小气，咱吃得是个情调。”
“好，那咱就吃情调，去我家，正好老郝出差不在家。”
“是吗？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住校不回来。”
“嘿！那太棒了，就咱俩，咱来个烛光晚宴。”
嘻闹着已经到了亚男家楼下。
“走啊，上楼吧。”亚男催促道。
“还真上去啊？算了吧，你自个回家吧。”
“你看，你看，没胆儿了吧？”
“我怕上去，把持不住，万一做出点啥事……”
“就你那胆儿，敢做啥事？咱心怀坦荡，光明磊落，怕哈？走吧，上楼吧，都到楼下了，就到我家玩会儿吧。”
“到我家玩会儿”——王大成咂摸着这句话，心里痒痒的，“嘿！你都不怕，我怕啥，上去我就吃了你。走！”
“看把你能的，长本事啦。”
进了门，亚男张罗着让王大成坐下。先是跑进卧室简单整理了一下床褥，“我家太乱了，你可不要取笑我啊。”然后跑进厨房准备饭菜。
王大成感觉得到亚男手忙脚乱的，似乎有些紧张。他跟着来到厨房门口，看着亚男的背影，心跳有些加速，喉咙发干，真想上去抱一抱亚男的后背。
“亚男，你不要忙活了，简单吃点就得——得了。”王大成紧张得说话有些结巴。
“你先去客厅坐会儿，看会儿电视。我整俩菜，马上就好。”亚男倒了杯水，洗了盘水果，把王大成让到客厅。
王大成斜靠在客厅正位的长条沙发上：“你不要忙活了，先坐下说会儿话吧。”
亚男于是坐到侧位单人沙发上。
“坐这来，离近点嘛。来，抱抱。”王大成左手拍着他座下的长条沙发。
“去，抱什么。没正行！”亚男故作嗔怪。
“坐过来嘛，离近些我能吃了你啊？”
亚男于是移过来坐到长条沙发上，仍和王大成保持了一段距离。王大成伸出左臂想揽住亚男，但有些不及，他的左手只能触摸着亚男的后腰。亚男右手点指着王大成：“真看不出，王大成，你还真有胆儿。”边说边起身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王大成拿起一个鸭梨，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感觉着火的喉咙清凉许多。
很快亚男将饭菜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我不会做饭，你就凑合着吃吧。”边说边回身把客厅的窗帘拉上，然后坐在侧位沙发上。
王大成示意亚男还是和他坐在一起，“坐过这边来嘛，我们离近点儿，还显着亲热。”
“不了，我怕你了，你这家伙胆子太大。别闹了，赶紧吃吧！”
“哎，你说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我们要不整出点节目来，是不是有点儿那个？”
“哪个？哪个！”亚男故作强势追问。
“有点——那个——不太正常啊？”
“去，我看你现在就不正常。”
“抱抱怕什么，就抱一下，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有其他动作。”
“不行。你吃完没？”
“干吗？要赶我走啊？我不走了，你不让我抱抱，我今天就住你家了。”王大成自觉心底欲望既已说出口，达不到目的也得找个台阶下啊。
“就是不让你抱。好了，王大成，不要闹了，赶紧回去吧，看到家你媳妇怎么收拾你。”亚男走过来伸手欲从沙发上拉起王大成。
大成顺势站起来把亚男揽进怀里，亚男埋下头往外推着大成，王大成退到门口，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走了，再抱一下。”再次把亚男揽入怀里，并用力抱了抱，挤压到两只富有弹性的胸罩。亚男还是深埋着头用力抵敌着大成，也可能是害羞吧。但她的脸是否绯红王大成并未察觉。
亚男跟出大门要送大成下楼，大成坚持不允。亚男最后叮嘱大成：“道上慢点，到家给我回个电话。”
第二天，大成上班后就等待亚男的电话，以亚男的为人和处事风格，这个电话她肯定会打的。果不出所料，手机来电铃声响了，大成迟疑着该说些什么，电话挂断了，大成急忙回拨过去，“亚男，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我不是怕你小心眼儿想不开嘛，怎么样也得安慰安慰你呀。昨晚睡好了吗？”
“睡什么觉，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去你的，没正行。”
“亚男，你中午过来一趟吧，我和你说点真事。”
“啥事？在电话里不能说吗？”
“不能。”
“你中午不回家？”
“不回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那……行吧。”
“我中午给你买着饭，你过来一起吃？”
“不，不用，我得回家做饭，你自己吃吧。”
中午其他同事都回家了，大成去食堂简单吃了点儿，回到办公室等待亚男。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昨晚拟定的托辞。
亚男风急火燎地赶来，“有啥事快说，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我又不想和你说了。”
“看你这人，怎么这么娘们儿！有话就说，你不说我可走啦。”
“说就说。要不是昨晚咱俩有那么点小暖味，我今天还真不好意思和你说这方面的事。”
“哪方面的事？”
“就是——夫妻生活方面的，”王大成吞吞吐吐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亚男，我觉得我真不行了。你知道，我办了个二胎指标，可半年多了我媳妇还是没怀上，我觉得是我的事。亚男你千万替我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你最要好的闺蜜。你想，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行是何等痛苦，我无处诉说，无处释放，今天和你说说，或许能够给我解解压。但是，如果没有昨晚那一抱，我又怎么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事。”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包括你家老郝。”
“是，是，也不跟他说。首先，我得谢谢你能和我倾诉。这说明你是把我当做知心朋友，可以无话不谈的真心朋友，我非常珍惜这份友情。咱再说你这事啊，怀孕是俩人的事，你们两口子都检查过吗？”
“查过，女人嘛，到了这个岁数一点儿毛病没有的少，她就是激素水平偏低，但就这个年龄来说也基本正常。我也做过精液检查，都没事的。”
“那你怎么说是你的事呢？”
“我就是对夫妻生活没兴趣，我和我媳妇一两个月不做我都没那想法。昨晚你创造了一个我俩独处的机会，我―进你家就努力想象你我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当时也非常激动，但当我抱住你的时候，我的下体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请你不要责怪我利用你来检验我自己。”
“我不会怪你的，我能够理解你。但是你这个方法错了，咱俩在一起那是不可能进入那种状态的，因为受到好多因素影响，最起码受到世俗道德的约束吧。你和你媳妇能顺利完成夫妻生活吗？”
“要是做的话，也能完成。就是没兴趣，不想做。”
“像我们这个年龄一个月过一两次夫妻生活也属正常，哪能像刚结婚时似地。我们家老郝曾经也有段时间不搭理我，你说咱也不是离开那事不行，但两口子间一点儿没有那事也不正常吧。我就主动跟他沟通，睡觉、看电视时互相抚慰。所以你也得和你媳妇多沟通多抚慰，去积极培养兴趣。”
“抚慰——有用吗？互相摸着就像摸自己一样——没感觉。”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喜新厌旧。”
“这是人的本能属性，你们女性就不追求新鲜刺激？在这方面男女都一样。好了咱今天就聊到这吧，耽误你吃饭了。”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聊，我可走啦。”
“亚男，谢谢你听我诉说。现在我更加佩服你了，亚男，真的不一般，不是一般人——高人啊！”
“得得，就我这个头，还高人？你就取笑我吧。”
大成把亚男送出办公室，“来，再抱一个。”
“去，老没正行。”
王大成终于释然，他相信他和亚男之间的关系还会和以前一样——嘻嘻闹闹的。甚至会更进一步，二人可以聊些和其他人不能聊的私密话题，这是大成没有想到的，是个意外收获。他是真的佩服亚男的为人，并从心底感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