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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常升起

推荐人:小可 来源: 阅读: 1.22W 次

冬至,太阳离我们最远,并开始回归。我们开始用手指从一数到九,再从一数到九,还好我们数得清,我们的手指够用。

太阳照常升起

我和他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偶尔的电波闲聊也不外乎用粗口抱怨现状或表达期望,今天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们单位有位美人,我从没想到过自己身边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孩。”

“拉倒吧!”他不厌其烦地说,“你周围四个女孩一个长喉结,一个长胡子,一个满脸长痘痘,另一个自然就被你当成美女了。”

“我是说真的,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不算美女吗?算了,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以前就这样,总是怀疑我的话,真该让你见一见才能证明。”

他以前总爱怀疑我,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怀疑总是正确的,但总比压根不信的好。

“我见一见能怎么样?你天天见呢?人家恐怕是又有男朋友了吧?不要再说你的什么背影论了,我已经听够了。”

“等等。”五秒钟的沉默后就将是“今天就到这了,再见!”之后是挂掉电话,他明显也抓住了这个规律。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他说。

“我相信,我他妈的太相信了,十二月二十一日,不就是明天?大家都在讨论,这看起来很有趣,我还准备做些恶俗的事情呢。”

“关键不是末日本身,而是拯救的方式……”

“行了,你也别再说了。”该是我不耐烦了,“我只是说过你们的那个比喻很形象,那也只是比喻罢了。”

其实,他好久都没有提过这些东西了,什么红龙啦,什么末日拯救啦。他只是在图书馆看到过我在翻一本叫《圣经十讲》的科普读物——对,就是科普,谁能想象将圣经科普是什么样子呢,就是那种一小时可以翻个八遍的书——就认定我会对他的那一套感兴趣,其实我感兴趣的不过是裹尸布里的那句伟岸的躯体生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而不是他能否复活。

他和以前一样,没有继续说下去,五秒钟之后,挂断了电话。

去它的世界末日,要是还有什么平时不敢或不会去做的事情,尽管去做啊,它倒是给了我们勇气或者理由。至于是勇气还是理由,我可拿不准。

“下班后六点,单位对过小学的音乐室见。”就只有这句话,这比我的小纸条长不了多少,和我的小纸条一样白纸黑字、简洁明了。清早大家都没来的时候我偷偷在她抽屉里塞了小纸条,不过我并不期待因世界末日找到的勇气或者理由能够得到回应。我不敢回头去回答她,我还无法适应她的第二人称,我攥紧手心努力去猜测她今天穿的羽绒服是粉红色的那件还是翠绿色的那件,无论粉红色还是翠绿色都足够让我忘记这个冬天,领口厚厚的白绒毛又在提醒着我这就是冬天。

她跑开了,我转过身目送她进了大楼。既不是粉红色也不是翠绿色,我手机里存满了她的背影,不过都没有今天我看到的颜色,那种纯白色。

莫名上午请假了,鬼知道他是不是去上船了,不过下午他又出现了。我偷拍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从不要挟我也从不告诉别人。

“你没告诉她吧?”

“告诉谁?告诉什么?”

“偷拍的事情,她现在好像要找我算账了。”

“不,我没有。倒是怎么个算账法?”他一脸坏笑,上面分明写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看起来她要找我谈谈,说不定她要销毁我的手机,再给我来个不大不小的警告;也可能他男朋友已经埋伏在那间音乐室了,我一进去就立马被揍个鼻青脸肿。”

“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做你的保镖吧?也对,人家大姑娘家,不穿高跟鞋也几乎和你一般高了,你压根没有胜算,铁定挨揍了。”

时针指到五点半,下班时间。我不能确信六点这个听起来对男人略显侮辱性的时间是不是她故意设计好的。我让莫名先回家了,这样就没人会看到我的笑话了。

音乐室的门开着,我有十足的把握她就在里面。一对一的交涉我才不怕,大不了赔礼道歉,也并不怎么丢人。

我看到她端坐在钢琴前面,披肩长发与黑色钢琴融为一体,中间那抹纯白就像柔光却能刺穿黑暗。芊芊素手抚平在琴键上,仿佛从袖口白色绒毛中探出头的精灵。

“你总是在我背后,怎么确信我真的很美?”她的手一动不动,所以我能确信我听到的不是音符,而是她的声音。

我不回答,和之前一样,我仍然没有适应她的第二人称。

“想听什么?还是由我来定?末日前的演出,不卖票,而你是唯一的观众。”

她边弹边唱,是一首我没听过也听不懂的英文歌,这让我手忙脚乱,不知该去追逐音符还是她的声音。她唱得很动情,歌里有哼腔时就会恰如其分地闭上眼睛,我不确定她在演出时是否会在意我这个唯一的观众。在动的只有十根手指和嘴唇,还有随音节上下颤动的发梢。

“感觉怎么样?”唱完了,她把手伸进兜里,抽出那张字条对我晃了晃。“这很有趣。”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法确信是弹唱有趣还是我那恶俗的游戏有趣,况且只能说出“好”字并不比沉默高明多少。这也只是一个人的演出罢了,如果说坐在我面前的是初出茅庐的肖邦,我手机里的那些背影一定就是誉满天下的李斯特。只能说,现在,我认识肖邦了。

“我现在不知道应该带着你的声音去登船还是带着你的声音去迎接明天的太阳。”我说。

她站起身,那纯白色像一层雪霜一下铺满凹凸有致的山峦。她没有去抚自己的头发,我观察过,她很少动自己的头发,她没有这个习惯,当然如果说早起的洗漱的话,那是她自己的时间。

她笑了笑,离开了音乐室,很快就消失在尚不浓厚的夜幕中,那纯白色就像抽离夜幕的银剑,电光火石之间没有留下刻痕。

小时候从书本中得知地球的年龄是46亿岁,到了现在,她还是那么大。她每天只转一度,所以我很佩服她的高明。她又大约转了半度的样子,我被小区里孩子们的叫唤声吵醒了。小区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幼儿园,平日里那是我理想的闹钟,但我还没忘今天是星期六。

打开窗户,一片纯白色映入眼帘。我的大脑晕眩了,仿佛一个白点在我脑中瞬间爆裂开来,一下就超出了它能够承受的程度。雪带来的魔力把孩子们吵醒,孩子们的魔力又吵醒了我。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太阳,但雪就像邪恶皇后的魔镜告诉我她就在那里。

我想我应该打电话了,今天我可以好好数落你了,数落你看似精妙的比喻,数落你常挂在嘴边的拯救方式。

“嘟嘟嘟。”

该死的,他去哪了?我得告诉他没有末日,没有方舟,她还没有男朋友。

我得告诉他,一切如旧,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她回头,我就转身;她走近一步,我就后退两步。

我得告诉他,有些东西我不去试图触碰才能永远不知道距离,就像那纯白色,我看到的那种。

我得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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