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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示例

推荐人:借一下火 来源: 阅读: 1.71W 次

我们对于自己的东西都喜欢视而不见,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都如饥似渴。但是最后,我们失去了自己本来拥有的东西,也没有追求到自己渴望的东西。人生中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玩笑,这可能就是最悲哀中的之一吧。我就认识这样一个人,他的经历给我很多启发,所幸他最后握紧了他手中的幸福。

雪夜

他叫徐方,一个南方铁血汉子。我们是邻居,也是打小就关系特铁的朋友。我记得八年前他离家到北方创业,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一定会成功然后再回来,不会让家族里的人再看低他,也是为了实现他北漂的梦想吧,他离家整整6年。他很少跟家里人联系,就像个怄气的孩子。但是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不久前,他回来了。我问他,是什么让他浪子回头。他笑了笑,然后跟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以下是他的自述

2006年除夕夜,也就是我去北方的第6个除夕夜,我依旧没有回家。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寒气逼人让我哆嗦不停。我心里想起了我的家,那个树木四季常青的地方,这时候可没这么冷。我想家,但是对于我来说,回家可不是随随便便买张票的事情。6年前,我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来到这个欲望都市,发誓要成功再回去让他们刮目相看。我踌躇满志地来到这里,这里有很多机遇,但是对我这个一无背景二无财力的小青年而言,钱很快就被坑蒙拐骗光了,而除了消磨掉的钱财,还有我年轻的心。但是,我不敢回家,我觉得我是个失败者,无知又傲慢。我一无所有。我打着散工,勉强裹腹的同时,等待着其他的机遇。

这一年的除夕夜,我接了一个特殊的单子。

天早早就暗了,天上仿佛飘着黑色的雪,大地一片黑白,就像我的人生。我将厚厚的羽绒服裹在最外面那一层,将手探进那穷途四壁的定型发膏中蹭了一点出来往头上抹了抹,再往脚上套上那双穿了6年的老旧但耐看的尖皮鞋,便出了门。按照顾客给的地址,我搭上了公交。随着车的缓缓前行,我看着沿途的北国春节特有的夜景,张笼结彩,挺热闹的,但就是感觉都与我无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孤独,这种感觉真可怕。车子越走越远,景色也在不断变化,从高楼变成矮房,整齐的人工植被变成无规则的野生植物,眼前越来越空旷,随后,车子终于停了。我知道那里,是一个郊区。但是我心中觉得困惑,下这种单的人不应该是富人或者不富但是也是有经济实力的吗,看着这些房子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带着疑惑,我寻到了那间房子。那是间矮旧的屋子,一层,目测不大,住不了几个人。这也倒是符合实际,下这种单的应该是个孤独的人。我轻轻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阿方,之前跟您联系过得那位?”“诶,这就来,你等会儿啊。”不久,门就开了。那是一位老大爷,脸上有些胡渣,黄土高坡上农民那般的肤色,短发中黑白参半,有岁月的味道。他围着个破黑的围裙,手上沾着水,刚刚应该在做饭吧,这大爷真客气。大爷把我请进屋,寻了个地让我坐下来。

“小伙子,你吃饭没?我整点东西给你吃如何?”“那就太麻烦你了,要不我来搭把手吧。”

我刚欲动身,便被他按了下来,“你坐着,我一个人做饭惯了,你且等吃嘞。”大爷说着,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趁着这个时候,我仔细看了看这屋。确实像我想的那样小,一进门就看到有一张有些脱漆的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一台小电视,正在播着某晚会,时不时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搁置在桌子另一边的是一些碗筷盘子,桌子的下一层也堆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在屋里的左边有一个小隔间,隔间上面是一个小阁楼,阁楼是堆放东西的还是住着人?可能是放东西的吧。小隔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被褥。床的隔壁有个老旧衣柜。这个房子不大,但是却感觉空荡荡的,缺了什么。电视机后边有个水泥隔出来的厨房,我坐在电视机前,老大爷不时从厨房里端出一两个菜,不知不觉我面前的小桌子已经有了好几个菜。每一样菜的量都不多,但是样式却是十分丰富。比如什么土豆焖鸡,苦瓜炒蛋,还有老火汤……天啊,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自打离家之后就很少吃这些菜了,想到这里竟然有点想哭。大爷把碗筷都拿过来,给我装了一碗汤,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把汤里的肉给我了。“大爷,我身体壮实,不用吃这么多这个,倒是你应该好好补一下。”说罢,便要把他那一碗换过来。大爷不肯,“你今晚得听我的。”他倔起来也是没话说,我只好从了,就像我妈有时候要我吃什么我不肯她也是这番模样,着实温暖。大爷从桌底下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瓶二锅头,说要和我干了。我推辞着说我不能喝酒,最后还是拗不过只好假假答应喝一杯。烈酒入喉,流入愁肠千万转。配着这些菜,我有滋有味地喝着酒,而老大爷则是在一旁喝着闷酒。我寻思着跟他聊点什么。

“大爷,您这把年纪还有上网呀,还真是老当益壮哟。我很是佩服。”想起了我是在网上找的兼职,便提了一些。

大爷也是惊喜:“嘿,甭说,我咋会用啥子电脑哩,我儿子帮我找的,那臭小子。”说着,咧嘴笑了,牙齿因常年吸烟呈现出不健康的颜色。

听到这我就疑惑了,“怎么?你儿子是不是出远门了,怎么不回来?这一年就一次的事情,他怎么也不抽点世间,这不比让我一个外人来陪您更好吗?”想到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没什么资格教训别人,就自觉闭了嘴。

“他啊……他……唉,不提也罢。”中间沉默了好一阵,皱着眉看着水泥地板。“吃吧吃吧,多吃点。”

我一看戳中老大爷的伤心处,就不好再继续过问。

这回,大爷先开了口,“你是从A区来的吗?”

“是的是的。”

“那里远,我还没去过。我儿子在那里工作。他跟我说过那里。那里是不是有一座很好看的塔,他说他每天上班都可以看到。他还说那里热闹,人多。这里相比就冷清了些。说得没错吧?”

“对,就是这样。出门很方便,交通也方便。不过这里也好,够安静。在那里你想安静一点都不行。”

老大爷又让我说一下我的老家,我比手画脚地描述了一番南方的柔情与风光。谈到我小时候的溴事,我们都笑得前俯后仰,有趣至极。老大爷说他儿子小时候也调皮,就列举了一堆他儿子的破事。脸上洋溢出来的幸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时他身上有道圣光笼罩。说到动情处,他便走进他的小隔间,说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我听到里面又拉开柜子的声音,没多久,他就捧着一大本东西出来。老大爷将本子搁我手上,示意我翻开瞅瞅。里面有一张张奖状贴在每一页上,还有儿童画的画,不是那种很粗糙的画,而是很好看,可以看出他极具天赋。但是画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优秀作文,这应该是被展示到学校公布栏的佳作。在本子里还有一张张照片,不多,但也足够记载一个人成长相貌的变化。最后一页,是一个40几岁男人的模样,身材瘦长,短发,穿着件条纹T恤。这个人,我很熟悉。我经常看到他穿着这件衣服。他几年前就住我租的小屋的隔壁,我们都是离家之人,彼此之间有所怜惜,便偶尔会寒暄一番。但,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很有报复,是个有志之人。但是,他文聘不高,虽有能力,却也常年在基层打拼,如我一般,等候翻身的时机。但是,两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听人说,他在过年那晚开着自行车回家时,被一辆急匆匆的小车给撞了。由于那个路段偏僻,所以没有电子监控仪。肇事者撞了人就跑。发现他的是一位青年小伙子,只见一辆变形的自行车和飞出好几米的人躺在血泊中。小伙子赶忙送他到医院,经过抢救,他活过来了,但是双腿却再也迈不开了。我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世界应该都暗了下来吧,对于他这种本来家庭就不富裕的人来说,不单只失去了谋生的身体,还背负着沉重的医药负担。他搬离房子之后,听说,他在某桥底乞讨为生。他也尝试过去找工作,但是,谁要?

看着大爷脸上的甜滋滋的笑,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这个噩耗。对于哪个家庭来说,这都是十分沉痛的,更何况在这样一个本来就不堪一击的穷苦人家。我合上了本子,还给老大爷。

“大爷,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我不清楚你们家的情况。如果你家娃变了另一个模样,就是不怎么好的那种,你会嫌弃他吗?”

“我看他才会嫌弃我这个破老头哩,否则咋那么久都不回家。人影没一个,电话也不打。”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呢?他不回家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吧。”我想起了那则兼职,聘请年轻男子回家陪老人。本来看了觉得这人没心没肺,现在又觉得十分心酸。他哪有这个钱?想家却又不敢回。

大爷听了就急了,“什么苦衷,我图啥呀?他要是挣了钱,我又不大使,他不给我我也能活。要使没钱,回家来就是,清贫些也能过日子。他都不知道我有多记挂他嘞,过得怎么样好得也打声招呼呀。”

我看到了一双盛满悲痛的双眼,在岁月的打磨下慢慢暗淡,在时光的鞭打下,皱纹也愈加深邃,而他的嘴紧抿着,手哆嗦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我,却化作一声长叹,我闻到了哀愁怨念,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你打个电话给他吧,聊一下,可能有什么事情他一直想告诉你又不敢说的。

“他不接啊,不接,说什么就是不接。最近就写了封信过来说过年不回家,找人来陪我。我要谁陪啊,我就想见见他。”他的手掌沉重地拍着桌子,像是控诉。

我用我的手机拨通了之前联系我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你好,老大爷拿过电话听到这把声音就有点忍不住了,所有常年累月的情感在这一刻喷发。老大爷哽咽着问他最近的情况,电话那头如何我不知道,到最后我听到两爷们就只哭。电话两头同样的悲恸,生活把他们逼得太紧。最后,老大爷递过电话给我,捂着脸低着头在旁边坐着。我告诉他儿子:“你阿爸还不知道你现在啥样,就算知道了他也肯定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要强撑,我知道你辛苦想为你爸着想,但是你爸要的可不就是你能多陪陪他吗?无论如何,还是回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我已经很久没敢跟我爸联系了,刚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你们家的事我本也不该插手,看他太难受就想帮帮他。你自己考虑清楚吧。我挂了啊。”说罢便要挂电话。

“等等。我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那个钱,你现在也不容易就不用给我了。陪一次老人费用那么高,你去哪整。”

“你爸给我的。”

“你这玩笑可不好笑。”寻思着这么严肃的时候他怎么开起这种玩笑。

“不,你听我说。有个朋友看我现在境遇不好便介绍了一次特殊的工作给我。他说他认识一个父亲,他的儿子很久没回家过年了,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但是又不放心他。”

“父亲想请人做顿饭给他儿子,列了个清单出来,还给了钱。一部分是酬劳,另一部分部分是给他儿子的。”

“他要求不让他儿子知道。我那朋友看我工作的地方和那个人的儿子近,又可靠,就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发了一份陪老人工作,让我爸给你弄菜,我给你酬劳,还可以让你陪陪我阿爸。”他叹了口气,“我能明白你的难受,因为我经历过。回家吧。你劝我回家,那你该在哪停靠?回家吧。”

我沉默地听完这件事,默默地把电话挂了。我摸出一包烟,蹲在屋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着,烟雾、寒气、雪混在一起。我一根一根地抽着。用脚踩灭最后一根烟,我进了屋。

我告别了老大爷,并告诉他他儿子很快就回来了。他笑了,皱着的脸把泪水给折了进去。他把我送到屋外,我便推辞着让他不要再送。他朝我挥了挥手,我越走越远,小屋变成越来越小的黄点。我往前走,掏出手机,现在是10:37.我拨通了我爸的号码。“爸,我想你。”“臭小子,还记得你爸啊,想我就回来看看我跟你妈。愁得头发都白了。”我一个大男人,对着电话嚎啕大哭。

我一直很安静地听徐方讲这个事情,竟也不知不觉被带入那种忧伤当中他最后说了一句:“人啊,要知足,要懂得珍惜。”说完这句之后,就再没有说下去。

我猜他挂了电话之后,情景一定是像下面一样。

他走在结冰的路上,

衣袋里钥匙叮铛作响,

无意中,他的尖头皮鞋

踢到了一只旧罐子

的筒身

有几秒钟,它滚动着它的空与冷,

晃了几晃,停住了,

在满缀星星的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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