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

A的眼前出现些许光亮，那十分模糊。他天生失明，当光线靠近他的眼眶，浓郁的黑色会被冲淡些。这个时间点正是黄昏，A走在平坦的乡间小路上，用双耳感受着世界。 远处的池水中，鲢鱼在水面跳跃着。它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线，又潜入水底飞翔。所有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水滴的静默、竹林的呼啸、田野的躁动、夜空的沉思......但对A而言，最美丽的一定是鱼儿跃起或落下时带来的一道道闪光。只是他看不见。 一个地方的慈善组织同期他的出身，他们跟A约定好今夜就做眼角膜的移植手术，这并不容易，也许将会持续到下一个黄昏。 夜幕终究垂落下来，还伴随着灰蒙蒙的雨水。A知道乡间的夜晚最黑暗了，尤其是在秋雨的夜里。但它毕竟显得亲近些，在光线柔和度这一层面上。 最终手术完成了，A拥有了全新的“视界”。睁开双眼，他第一次见到人的模样，虽然与脑海中构思的有些差异，但其实也相差无几。那位为他主治的医生松了口气，推开门准备出去。由于瞥见了侧面与身材，他的心中产生了诸多疑问：这是否就是男人的脸颊?他长长的头发是女人的象征吗?他从未辨认过性别，更勿说区分美丑。 陪伴他的慈善家隐约地明白了什么，便赶紧走过来向他解释。于是他说了很长一段话，大意上是教导A去区别他刚刚疑惑的东西。即去了解什么是该爱慕的异性，什么是可能成为挚友的人。而他本人则相貌丑陋，身材矮小偏胖——即使他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不过，那说的大多都是废话。

不知怎么的，A一瞬间就爱上了他。也许是此慈善家那发育完备的雄性美，有可能是莫大恩情的缘故，也许仅仅是还未理清头绪错将他当成了美丽的女人......他也想不清楚。这来自于二维视角的第一次触动，很快竟演变成非理性的冲动。慈善家那浑圆的脸型以及挺拔的胸脯深深地吸引着他，宛如致命的毒药。A痴迷的望着慈善家，心弦被什么拨动了。他紧紧抓住床单大约三分之一秒，然后冲了上去想要亲吻慈善家的嘴唇。慈善家被A扑倒在地，不过他的震惊还未使其麻木;于是他迅速推开了A，靠在了门的边上。 “A你在想些什么!”慈善家近乎抓狂，“你必须明白这是极不正常的关系!” “我很抱歉，为我粗鲁的行为。”至少A明白了男人与女人的区别，这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一阵很长的沉默。 “请带我去城市看看，我现在只想去那儿，拜托了。”A打破了僵局，他感到十分尴尬。 “现在火车还剩下最后一班，跟我来吧。”慈善家回话。 但当他看到了火车那庞大的身躯，不禁为之一颤。A以前听过它悠长又雄浑的汽鸣，却从未幻想过它的外型。这真的让他感到恐惧，那源自他从未触及世界的心底。纵使恐惧贯穿了他的全身，可为了让他日思夜想的光线，他闭上双眼躲进了怪物的身躯之中。

你知道的，在人们前往未知的路途中，多半是空白占据了脑袋。A正是如此，他的手中有一颗暗红色的纽扣，往日有人称赞它的美。但A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纽扣是扁圆形的，半黑半白，有如他对黎明的记忆。火车汽鸣依旧悠长，A的脑中逐渐充满茫然。这与空白并不一样。茫然是实在想不通。当A再次回过神来，他向窗外远远望去——那是一轮月亮。或者说是一盏。

城市近了，只剩十米，也许是九米。A的灵魂正向双眼聚集。 火车门开了。 漫天的光线从各色各样的霓红灯管中散射出来，连接着深邃高远的星夜;那五颜六色的光线仿佛象征着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或无边苦难，时而亮色占据了双眼，时而暗色隐现在人的内心。一切的已知与未知都在一个瞬间混乱不清，又悄然融合起来。可它毕竟没有星夜中映射的那样安宁，它只有冷漠，使人感到格外冰冷。A想让手更接近些，想看看这是否只是幻想，可又畏缩般猛的缩了回来。这一定会穿透他裂开的灵魂，他想。那实在太过可怕。

他只好用双手遮住双眼。然而他看到的一切都让他不断哆嗦着，他的耳朵被一种躁动的声音把控住，就如同有人在他的耳边尖叫、咽泣。他却没有第二双手。他要逃离，要从空间上剥离出去。夜里十二点钟已经停了火车班次，他只有跑，用尽他心中残留的最后的最后一丝勇气。 “A!你又怎么了?你疯了吗?”慈善家疯了似的大叫着。 “你去死吧!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那有成千上万的光线啊，可那没有一缕属于我!” A跑着，时而提速时而驻足。凌晨的眼泪在叶子上聚集，也凝结在他的脸上。这长达百里的路程，他的狂奔使得时间只过了一个半时辰。

乡间的夜迟迟没有消失的预兆，反而越发的浓郁越发的黑。这反倒让他回忆起失明的昨日，那股深入骨髓的黑暗。他想向前再抬起腿，一迟疑又停了下来。也许身后的五十里处的池塘会是最好的选择。 他转了身，看看路灯下的晕黄，开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