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在光阴里的花(下)
七
我到现在仍然觉得桃花的枯萎并不可惜。
我学会了抽烟，可我随时能戒掉它，我不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可活在梦里的我却只能沉溺其中，无可自拔。
我幸运的遇到了一株桃树，可桃树却不幸的不会开花。
它说：千万年弹指一挥间。
那么她呢?
她一个人对着落叶飞舞的光景，看过了多少遍?经历了多少的一挥之间?
妖精?
洛子迷不是妖精，我只是习惯性的这么想。当她调皮的将一树的桃花摇的稀烂却又暗自神伤的捡起花瓣的时候。她不会想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淋着暴风雨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当然，我也想不到，所以，落荒而逃了。
所以，洛子迷的世界住进了一个人。
而我，走进了一个只有洛子迷的世界。
八月份的蝉声甚是喧嚣，在咬着我不远万里从家里出发顶着烈日走了几百步路买回来的冰棍的时候，洛子迷发出来满足的叹息声。
“喂，那是我的份。”
洛子迷又拆了一个，左边舔一舔，右边舔一舔，完全无视我的抗议。
“喏，给你。”
我看着她舔了一半天的冰棍，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别过头去。
“切，小气，不就是吃了一小口吗?”洛子迷没有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的时候。
门外的车子引擎声有事由远及近，显然，它告诉了我的父母，洛子迷的问题了。我是一个神经病，村子里的人众所周知，可谁也不知道我为何所疯，爷爷也不知道。可父母不会就这么眼看着自己有这么一个没用的窝囊废儿子。
它说：你需要更加清醒，你们的未来只能引发更多的隔阂。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能那么做，发于桃花，死于桃花。
对，可那又怎么样呢，心如刀割，仅此而已。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就因为她不被人认可?就因为没人能见到她?就因为她活该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不消失，为什么你要来阻碍?为什么美好的故事总需要一个让人想要千刀万剐的反派?为什么?
它说：她不是人，她不现实。
我沉默了，她不现实，她是如此的不现实。
她说她会害了我，这是真的，我虽然不至于被所有人口诛笔伐，但是哪怕只有我父母两个人就够了。
我和洛子迷都绝口不提各自承受的伤痛，洛子迷选择了我，放弃了一个人活的无忧无虑的时间，从我们相见的那一刻。她就无所顾忌的相信了我，相信我不会抛弃她，相信我会一直陪伴她。她断掉了自己的根，变做花瓣旋转在我身边，可是无根之萍能飘多久呢?谁也不知道。
我说：如果她将消散，我为何不能多陪陪她。
它笑了，笑的如奸计得逞一般。说道：你悟了。
所以，日子还会一如既往的吧，直到某个人承受不住，不复当初。
它说：这不是神明的僭越，也不是恶魔的诅咒，只是正常的凋零而已。
如果洛子迷是虚幻的妖精，那么总会有一个现实的怪物前来搅局。
它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所谓的美好不过镜花水月，可以想忘，却不可追逐;可以追逐，却不能执着。
“是吗，我错了吗?”
“是的。”
“那何为对错?”
“吾对，汝错。”
“我错了，也不用你来阻止。”
“莫以天命，终成蹉跎。”
“花泥甘陪花消瘦，日暮风吹过一秋。”
“你拥有完美的前路，你父母应该和你好好谈过。不过，终究只有一秋，你好好想想把。”它不再阻扰的离去。
而我，是的，我该好好想想了。
所以，那一天，洛子迷才会伤心的席地而坐，在哭泣中，身形淡漠。
八
事实证明，洛子迷或许真的是束缚住我人生的锁链，没有了她之后，我可以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也许，所谓的妖精都是魅惑害人之物吧。
它说：所以，妖精该被拔除。
而我，则被它引向正途。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和它交流的次数甚至于多过我的父母，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和父母的交流次数并不很多而已，可我想表达的是，它俨然成为我打交道利用的最多的东西。
东西?抱歉，我并没有形容错，它，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妖，一直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很多人会在我功成名就的今天讨论我那疯癫的过去。
尤其在我探入最后一步成功的阶梯的时候，它引导了他们这么问我。
“你本痴傻，何故归变?”
“我本痴心，何来改变?”
“你若未变，何至于此。”
我一瞬间，仿若大悟，对呀，我还痴心于此吗?记忆中那个在竹叶翩翩的场景里随着光影而舞动的身影是谁?我曾有过不变吗?对呀。
“我因未变，故此向前。”
它说：你撒谎了，否定了一切。
我说，并非如此。
满场大宴，我所需要通过的不过几句问话而已，况且是它问的我，我答的它;它助的我，我利用的它。
当洛子迷拦在我的身前，失声痛哭的时候，我心中万千刀片仿若炸开将我的心撕的一片片凋零。
它骗了我，说洛子迷终究会消失，说她自断退路，放弃了自己的未来才换来的与我想见，我若离开，它就可以帮她重新拾回未来。我相信了，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
所以，那一天，我才会离开，洛子迷才会伤心的席地而坐，在哭泣中，身形淡漠。我无法不去理解这一切是为什么。
而它又告诉了她什么，才会让她放弃了我，举止落寞。
可我是个老好人，我会如她所说。可我难以如它所说。
洛子迷伤心的席地而坐，在哭泣中，身形淡漠。
可是，她终究拦住了我。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走，哪怕你会死，你会活的很凄惨，也不许你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会陪着你，我会照顾你，我会关心你，我会，我会，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你...”
当洛子迷拦在我的身前，失声痛哭的时候，我心中万千刀片仿若炸开将我的心撕的一片片凋零。是呀，她是一个任性的人，从来都是，哪怕我和她在一起会让我的结局和很悲惨，她也一样的任性。我不会去想它会怎么做了。事实上，我也大概了解了它的欺骗了。可是它忘了，洛子迷，可是相当相当任性的。
洛子迷会消失?是的她会，可那是当我选择相信她会消失的。她放弃了自己的根，扎根在了我的身上，花泥若相信花会枯萎，花还会有花生花谢?
所以，我们都被它骗了，骗的很凄惨，互相有了残念。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我冲着它大吼：“不，我不要荣华富贵，我也不要平淡如仙，我不要功成名就，我不要流放千载，甚至可以不要活的普通，活的简单，活的不精彩;但我绝对不要，不要不要她!”
它很怜悯的摇了摇头，说：执迷不悟。
暴风雨来的毫无征兆。
洛子迷被万千锁链缠身，我却拉不动其中的任何一条。我不会忘记，我一旦放弃，洛子迷就会消失。可最终，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选择放弃。
洛子迷停止了哭泣，像个孩子一样的悲伤开始了停歇，平淡且苍白的小脸上犹挂着一滴未褪的泪水，勉强扯动的嘴角，却诉说不出伤悲，唯有那揉进了不甘的双眼如同月色般幽微，如断了线的木偶，失了心的蔷薇。
洛子迷即将消失，可我却未能动弹分毫。
它什么也没做。
我什么也没说。是的，世间千万生命对于服从，这个词语，从来都不陌生!尤其是在面对比自己更为高位的存在，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可是，又为什么呢?
洛子迷微扬的嘴角却那么刺痛我的心，让我在至今所有的梦里都不断为此伤神。
是的
是的
是的。
我歇斯底里的大吼并不宜与我内心真正的行动，纵然千疮百孔，纵然身死神灭。不，倒不如，消失的干干净净的倒好了。
可是呀，洛子迷怎么办?
对呀，这个任性的小女孩怎么办?
“子迷，抱歉呀，我又说谎了。”我仿佛卸掉了所有包袱的说完，然后，抱住了她，抱住了她即将透明的身体。
她会不会骂我变态?人渣?流氓呢?嘛，现在管得了这么多吗?
它说：你的选择是错的。
锁链开始锯进我的身体，四肢，眼窝，心脏。啊，这种缓慢但坚决的疼痛，实在有点让人坚持不下去呢?需要继续忍受吗?难以忍受呢。可她呢?可洛子迷呢?我脑海里已经没有其它的想法了，一切被疼痛所占据。
“笨蛋。”轻微的啜泣，温柔的呼喊，“你这样做的话，笨蛋，我就没法擦的完自己的眼泪了啊，笨蛋。”
她伸手抱住了我，用她仅有的力量保住了我，锁链什么的消失不见。
“哦，是吗?”血流进了我的另外一只眼睛，可我仍然能看到洛子迷又哭又笑的脸。
“笨蛋，真的是笨蛋，可是，却是我最喜欢的笨蛋啊。”话语定格在一瞬间。
我突然感觉心中一空，洛子迷用手遮住了我的眼，我只能感受到温暖的液体溅上我的眉梢，嘴脸。
它动了，只是轻轻的一挥手而已，所有的锁链瞬间汇成一束，穿透了洛子迷的身体。
它说：你该走了。
缘说：一切的开始只是为了结束。
我从来不相信，若是这样，何谈开始。一个圆谁也分辨不出何为起点，何为终点。可即使圆如太阳，润如月光，却又为什么一直照射着那记忆中斑驳的高墙。
“我不会离开你。”
“可我会。”洛子迷轻轻的对我说道。
我知道，我错的很离谱。心中的刀叶一片片消失，可我丝毫感受不到痛楚散去后的愉悦。
我抱着空气，看着那一株死去的桃树，不发一语。
人的一生，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我不管怎么做，洛子迷始终不曾出现。
它说：叶倦依秋风，缘浅忘相逢。
是啊，忘掉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吧。可在竹叶漫天飞舞的刹那，我曾放弃了一世浮华，却单独拾起了凋零独舞的桃花。能忘的掉吗?
九
人有没有一些时候会为了一件事，一个人而去豁出一切，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我想，肯定是有的。
但这不是亡命之徒的鱼死网破，却有着亡命之徒鱼死网破的决然。我不知这诞生而出的小小剧本为何会在心里演绎出如此大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洛子迷之间这般的缘浅缘深。
它的错!
一切都是它的错!
我风轻云淡的低呤
之前，洛子迷曾歪着头问过我：“呐，竹子好看还是桃花完美?”
“为什么，都不错呀。”我简单回道。
“笨蛋，你若愿长久，我便作青竹以伴;你若无意相守，我便以飞花作陪。”洛子迷平静的说道。
我却低头不语。
世上哪有完美，而它又哪里容得下这般完美，所以，洛子迷问的，答案早已注定。
可我呢?
它操控了我的父母，所以，当父母派人将桃树砍尽，竹林悉数夷平的时候，我和洛子迷能做的只是充当一个平静的看客。
洛子迷说：“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它说：可以在一起，却不能永远在一起;可以永远在一起，却不能你活在世上还和他永远再一起。
它说：实现一个天方夜谭的梦，对于你们来说，这不现实。
“我不明白，为什么。”
它说：你们都明白，为什么。
是呀，我们都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洛子迷和我说过：以前的乐趣就是收集那株桃树在花开后凋零的花瓣，而在桃树死了之后，乐趣就是就是收集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天快过一天的日子。
我明白，她的花期不可避免，所以，泪如雨下。
我小的时候，在竹林里的桃树上摘下过一个青桃子，再吃的时候，可是用力过猛，磕掉了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后来我生气的将钉在桃子上的牙连同桃子一起埋进了竹林里，我想你得罪了我，我要将你养大，以后天天吃你。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一株桃树在我拙劣的培养下居然真的长大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在那个两个人互相看不到的情况下，那一株桃树贯穿了两个人的两个世界的所有。
洛子迷说：“看着那一株桃树慢慢长大，那个时候，每一天最欣喜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个看不见的人用他那拙劣的办法呵护着桃树。”说到这，她还鄙视了我一下“你个不害臊的笨蛋，居然当着我的面，切，流氓。”
我有点尴尬，当初施肥的过程跃然于心，那么：“那颗牙呢?我的，我的那颗乳牙?”
“有吗?”
“有啊。”
“不知道。”
我后来有问过它：“那颗牙呢?”
它说：那颗牙钉死了你的桃花。
我仿佛明白了所有，洛子迷培养了那一株桃花，而我，却滋生了一颗獠牙。
时间的风沙，一层层的铺叠，所以消逝的东西不管是否还健在，总有一天，会被活埋。
我打开了宝匣，见到了盛开的桃花，却发现，那不过是个变质了的潘多拉。
洛子迷灵动的捻起棋子，风吹起发梢，拂过她的眼睑，钟乳石一般的小虎牙显出奸计得逞的快感，一蹴而就的笑靥和夕阳一起攀上她白皙的脸颊，配合上亮晶晶的双眼所迸发而出的得意的神色，仿若这世上最美的彩霞与桃花。
她说：“怎样，我厉害吧。”
我说“你作弊。”
她说：“有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凑近的脸庞，艰难的撇过头去回答道：“没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