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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炊烟

推荐人:冷暖人生 来源: 阅读: 1.93W 次

初七那天,刚露了半个脸的朝阳,用浓郁的热烈撑开混沌的天地,把夏的火红,抹向云朵,撒入村庄,整个纷杂的大千世界赤色一片,观朝云可知晚景,看来,这一不寻常霞光,正在孕风育雨。

最后的炊烟

勤快的胖村长桑春荣,为完成上级压下来的环保任务,想趁早上的凉爽,通知十几户仍在烧柴做饭的农户去村队部,参加环保介谈会,谁知几条街巷下来,已满脸淌汗,气喘吁吁了。正欲歇歇脚,转弯处的桑学成家正歪斜着一缕炊烟,颤巍巍地散入头顶的红云里。村长本来没有把他家列入烧柴户对象,今儿一见,又不得不拐入他家。

“学成!学成在家吗?”

“不在!他下地去了。”学成媳妇掸了几下围裙,从灶房里出来,见是村长,知道昨个才上报的非烧柴户,今个又烧了几把火被村长撞着了,忙尴尬地笑了笑:“嘿!嘿……四叔!你看,本不想烧这个锅,看见锅灶门口还有把柴禾,就……嘿!嘿……做了这顿饭就用煤气。”

“好了!别解释了,让学成去开会吧!”村长不高兴地说。

“中!中!吃过饭就让他去。”

村长桑春荣也不搭话,径直地向北而去。

村北住的是一个难缠户,无儿无女,夫妇二人过活,户主也姓桑,名叫镢头,人们这么叫,户口本上也是这么写的,只是喊他名字时老觉得怪怪的,其实,怪就怪在名字与脾生极相似,倔起来就是头犟驴。前天他从广播通知中听到,环保部门为彻底治理大气污染,对农村燃煤烧柴都要整改,倔劲一下子就上来了,大嘴一咧:“烧柴禾都烧了几十辈子了,到我这儿说不让烧就不让烧,没门!”

村长桑春荣也听说镢头对这次环保行动有成见,但为了工作能顺利进行,先通知他开个会也中,至于他接受不接受整改,那是他的问题,真挨了罚,谁也帮不他。桑春荣低着头这么想时,也就到了村北的大路,远远的看见东北角隔着这条路的几间小房,突兀在废荒地地头,三面没膝的蒿草,青砖的墙,红色的瓦,用枝条插成的院墙,似乎一世外桃园。从前面看去,院中的物什也可一览无余,砍来的薪柴,拨来的蒿棵,都整齐的堆成小垛,几只游鸡悠闲地在垛边刨食,镢头此刻正准备携柴烧火,抬头见村长已到篱笆门口,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四弟!哪风把你吹来了,来!来!有事进来说。”

“镢头哥,我就不过去了,今儿是想让你开个会,关于环保……”

“不就是不让烧锅做饭那破事吗!”镢头打断了村长的话说。

“不光是这些,还有惠民政策,别忘了参加。”

镢头一听有惠民二字,两眼似乎冒出了希望的绿光,慌忙答应“我去!我去!”

村长见镢头这么爽快,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即同意去参会,就有同意整改的希望,桑树行村的老大难被拿下,明天检查就能轻松对付了,奖金什么的一样不会少。此刻,天空的红云己退去,火热的晨光也狠狠地照在东墙上,可桑春荣却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清凉,哼着曲儿向下一家走去。

农村的饭点自包产到户后,就没了准点,你家早他家晚的,及至九点时,需要到会的还有两户没来,村长桑春荣也等的不耐烦了,伸头向会议屋外望了望,说了声不等了,就开始拿腔捏调地宣讲起环保法规,一阵套话后,忽然语气一沉:“为了配合环保部门的工作,彻底治理大气污染,我镇已将境内的养殖场迁了出去,同时,对正在使燃煤和烧柴的饭店、馍店、旅馆以及小作坊进行了关停,对农村烧柴做饭提出了整改,要把烧柴的土灶一律换成燃气灶具,政府给一定的补贴……”

“补的少了可不中,那一套家伙什不少值钱,我手里可不宽绰啊!”镢头急匆匆的赶来接上了村长的讲话。

“先别胡吣,听村长讲。”与镢头一并晚来的桑学成扯了扯他的衣襟说。

“晚来的二位,请先找个地方坐下,一会儿会让你们讨论的。”说着并用手示意了一下。

村长稍作停顿后,接着继续讲道:“烧柴燃煤这是事关雾霾成因的问题,我们桑树行村一定要积极配合上级环保部门,决不能拖后腿!我再说严重一点,谁听话,谁有补贴!谁扒壑子,就取消谁的低保资格,取消谁的贫困邦扶!决不能让他得到好处!”

镢头似乎听出弦外之音,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正想着,胆小的桑学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听见了吧!说的多厉害!别打别啦!悠着点吧。”

“我就烦拿大话压人,谁还怕你呛茬!”镢头的声音有点高了,好几十人都向他偏过头来。

村长也怕镢头搅了会场,急忙转变了话题:“该说的我都说了,看今个天空烧霞的样子,估计非有雨不可,现在就散会,大家分头准备准备,抓紧点把气灶买回来,不能落了其他村队的后,先安装好有奖励。”

村长的话刚落言,人们就议论开了。

“老祖宗都是烧柴禾活过来的,也没见烟气把人熏死!真是!”

“我拾那一大垛柴禾,真不让烧了(ban弃)都没地方。”

“大企业污染管不了,拿老百姓开刀,也真有政府的!”

“不让烧?我还真不信这个邪!看能咋样!”镢头的倔劲上来了。

一旁的桑学成又扯了扯他的衣襟

说:“镢头叔,傻劲又上来了不是,不能犟,犟人吃亏,上面说啦,买灶有补贴!”

“政府的话你也信,你没让它确过(骗过)?你愿买你去买,我‘罗锅腰上树——前(钱)缺’!走了!不与你争那几个小钱了。”镢头呛了学成一句,起身就要出这闷热的会议室。

村长听镢头这么说,知道再怎么劝也白搭,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让开门口让他出去。

镢头刚到门口,头顶突然滚过几声闷雷,抬眼望去,西边墨黑的云团正翻腾向这边压来,先头灰白的薄云已遮住了火红的骄阳,散着朦胧的光,雨前的狂飙摇弋着高大的杨树,被扯掉的青枝叶散落在院内打旋。与会者见是这般光景,都不敢冒然走了,桑学成却急忙冲到门口,一把拽住了镢头说:“叔!先别走,避避再说。”

学成的话这边落音,蚕豆大的雨点就密密地砸了下来。镢头这回没有打别,顺势退回屋内。

雨越下越大,村长望了望会场的老人们,又望了望这场“不合适宜”的雨,竟怨起老天来,是啊!如果晚下半天,什么事都办妥了。他也明白,年青人的无烟尘灶房避免了环保部门的关注,今天没来开会是他们选择了时尚,而受到环保部门关爱的多是留守老人以及贫困户,他们有守旧的,觉得烟熏火燎最亲切,就仍然烧柴,但大多数是精于算计,以易得的柴草生火做饭,能节省一大批开支。真的拆了土灶改烧燃气,恐怕也太难为他们了。现在雨越下越大,也没停的意思,这就让他们去气站购置灶具也不太现实,村长纠结着,又向窗外望去。而这邦老头老太太们却没这般顾虑,亲切地聊起家长里短,扶今追昔地感慨起来,好不热闹。

雷声渐渐远去,雨点也稀疏了,快晌午时,西边天空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一片湛蓝,还射出几缕光线来。雨终于停了,人们这才互相询问,如何去气站,买啥样的最省钱,至于补贴的问题又去问了村长。

此时,喧嚣中桑学成突然向王振邦喊道:“振邦,你啥时去,带着我!我去换个灶。”

“下午去吧!到时候我喊上你!”王振邦应了下来。

“他二哥!我没车子,又不能走,你帮我捎一台吧!”李嫂也冲着王振邦喊道。 就这样,大家相互求着,先后离开会场。村长看到眼里,满意在心上,看来明天的检查撑过去己不成问题了,奖金什么的该得的兴许都少不了,但仍让他不放心是镢头没表态,也没说话,一种不安也随之而来。

日暮时分,村长从村西慢悠悠地向东查看,没有一丝一缕尘烟,从村南向村北望,依然干净的只剩下夕阳的余辉,剩下蒸腾的湿热和喧嚣的蝉鸣。村长观查完村子,长出了一口气,正得意着上午自已强硬的讲话震住了镢头。突然,东北角一缕孤烟映入视野,青色的烟柱直直地插入云屑,瞬间被火热的晚霞化成了雾,化成了气,化成了桑树行上空的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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