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的旅程

我是一只风筝，纸做的皮肤，骨架是木头的，没错，就是这样。

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就被一个中年人买下，然后转到了一个青年的手里。他用力地抓起我的肩部，在田野中疯狂地奔跑，奔跑，白色球鞋踩折了秋天野草的脊背，T恤衫在空旷的原野上像一只巨大而又渺小的白色钢琴块，快速地飞动着。风要来的时候他将手猛地向上一扬，我便顺着冷落的空气流，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我高高地飞起，在那蓝色的天空，在那蓝得像波涛汹涌的大海的天空，向下瞰望，望见金黄色的田野，在阳光下弥漫着模糊的流苏，而那白色的钢琴块，他的移动不再那样快速，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忽然，我感到一阵剧痛，原来是脚被紧紧地勒住了。

“不好，缠线了!”我隐隐约约听见下面有人喊。转头一看，发现那拴在我脚踝上的细绳，缠在了离我有几十米地方的一个电线杆上，心不由得焦急起来。这个时候，风张开强有力的手，一把把我抓住，猛地一扯，线断了。

“怎么......”我猜下面的那白色钢琴块一定会坐在地上，懊恼地望着天空用这样的言语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快。

我越飞，便越高，穿过了云层，尘埃落在身上，倒是十分的轻盈。但是一切很快就变得不愉快起来：迎面而来的大气像来自鼓风机一样，抖动着我的身体，发出呼嗒呼嗒的响声，开始渐渐磨损我的骨架与皮肤的交界处，像很钝的刀刃在身上来来回回，不是非常疼痛，但是很揪心。可我知道，这百米的高空是淡蓝色的沙漠，荒无人烟，没有谁会听到风在我身上击打出的交响乐。

终于，我落了下来，飘啊，飘啊，不知是因为在空中过于痛苦，让我想尽快结束，还是我所处的相对高度太高，很久很久以后，身子还是没有到达地面。

开始怅怨，怅怨自己当初为什么飞得那样高，怅怨自己为什么要随风而去，而不是待在地面上。

我的判断正确吗。

不知道。

像去过的那片金色田野上的模糊的流苏一样，阳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没有了它在十五点时的刺眼。随着很轻的一阵响，我落在了绿色的草坪上。

累了，你不睡吗。

当然要睡。

于是在那绿色的狭小海洋里，有一只风筝闭上了它的眼睛，在梦的缝隙里穿梭，一点点把心浸泡在无边际的黑夜里。

什么时候天亮。

我被机器的轰鸣声叫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工厂的角落里。

隔着墙，我听见那边有人说话。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风筝，颜色不是很好，做工也很粗糙。”

“在哪呢?”

“就在咱们工厂被闲置的那一角。”

“烧了当燃料吧，反正也卖不出去。”

我开始焦虑，苦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部。还好，只是有一点破损，应该还能够飞行。但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动不了，难道只能够等死吗?......

一只粗糙的大手捏着我的脚踝和骨架的一部分，把我掂了起来，又把我转递到另一只粗糙的手上。

“这样的风筝，恐怕连烧了当燃料也是高看它了吧，直接丢掉——这个角落今天要放东西——丢到垃圾场去好了。”

于是那只大手抓着我，来到了，不是我所预料的垃圾场，而是我昨天过夜的那一片草坪。

“我这辈子还没放过风筝呢.....”抓着我的那人低下头，自言自语道，然后把我塞进他宽大的背包里。接着他转过身去，跑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一根很长很细的线，回到家里把它系在我的脚踝和骨架上。

他又来到草坪，逆着风奔跑起来，我慢慢地飞了起来，但觉得有一丝不安。

线断了。

我望向在下方那人，他仰着脸，并没有很吃惊或是很懊恼的神情，只是睁大了双眼，静静地看着我离去。

后来，我落在大海之上，在茫茫的荒芜中漂流了四天，在海上的旅途是十分乏味的。偶尔有几只白色的海鸥飞过，轻柔的羽毛微微地略过海面，荡起一阵微不足道的波漾，又被那边奔跑来的浪花吞没。很糟糕，我只剩下残存的骨架了，那些纸做的皮肤已经被大海的伟力揉散。

顺着流水，我进了小溪，远远就看见溪岸边有一个孩子在洗手，溪流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我游到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捞到了岸上。

他看着只剩下骨架的我，笑了，转过身去，在三点钟的阳光下快乐地奔跑起来。

从那以后，每天下午的四点钟，总有一个人，在临近小溪的那片草地上，轻轻地收放着手中的风筝线，抬起头，静静地仰望着蓝色天际中飞舞的白色菱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