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的红尘俗世

缕缕檀香悠悠地氤氲在空气里，层层云雾弥漫着这居于一隅的仙宫神殿。我手持拂尘静默地立在师傅身侧，黛青的鬓角诉说着我作为仙童尚浅的修行。我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亘古不变地日月精修……又平淡又寂寞。我眺着半壁海日，明灭的云霓浮动着凡尘俗世的幻影，我若痴若迷。

盘膝炼气的师父忽而轻叹：“你既已偷阅了我阁中关于俗世的藏书，必是动了凡俗之心。那纷攘世间，芸芸众生，七情六欲……有多少凡夫俗子因贪恋过重而走不动，你自去走一遭吧。”话毕，我的身子如羽毛般轻盈，师父仙风道骨的样子一点点模糊……

我来到了人间，呱呱坠地在一个将王之家，锦衣玉帛缠身，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少年始，家丁就常携着我游于热闹繁荣的都市，我总算看到了书中的世间百态。凡人所居之所，每日必有袅袅炊烟升起，他们肉体之躯，以稻米面食为生。大街小巷的摊贩吆喝叫卖。古稀老人，垂髫稚孩，红男绿女穿梭其中，嘻笑怒骂，喧嚣甚极。这人间色彩明丽，尽显奇趣，让我更是迷恋。

我的父亲屡建功勋，在朝廷中地位显赫。哥哥武艺精湛，有勇有谋，常随父亲左右，年少时已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府院里的那块缺去一棱的石头总让我想起儿时与哥哥比剑时的快乐时光，哥哥总会胜于我。那块缺痕是我们最后一次比试时留下的。哥哥的剑术突飞猛进，他双眼发红，挥起的剑擦着我的肩头落在石头上时，我惊得握不住手中的剑，只听见他轻狂的笑。

在作为凡人的少年光景里，我衣食无忧，家政之事都由父兄操劳着。这反而炼就了我的诗词之心。游园赏月，吟赋作对，一如我曾经高雅的仙境生活。春暖花开的季节，我还遇见了她。柳桥上，她素馨淡雅，静静地立在那里。画扇轻摇，如玉肌肤透明晶莹，翻飞的一角素白衣袂搅乱了我尘世里的心，开启了我的情欲之门。自此，她赏景，我作画，她题诗，我填词，两颗心默许着深深交融。

那一夜，府里上下沸腾。与父亲有染的红尘女子找来了府邸。母亲绝望地闭门不出，直到夜里家丁送膳时，横梁上，吊着母亲僵硬的尸体，双眼含着怨恨不肯瞑目。我抱着冰冷的母亲，试图用仙气凝起她的元神，我一遍又一遍地运气，却忘了自己已是凡体之躯。第一次，无力将我侵蚀得体无完肤；第一次，我迷恋的尘世让我想要逃离。我夜夜惊醒，梦里全是母亲煦暖的笑，泪水濡湿了我的发，心开始隐隐作痛。我每日都踱步到柳桥，却再难寻到那一袭素白。别后相思如烟雨，这滂沱已快要将我浸没。

秋，变得越来越萧索。边疆战事频繁，父亲也频频上朝。对于母亲的事他绝口不提，可银白色迅即染遍了他的鬓发和髯须，让我心头一次次泛酸。我仰头望着天幕，师父的影子落在我的瞳孔里，我追问这些错综复杂的情愫，这个曾被藏书描募得绝美的俗世。回答我的却只有师父慢慢消散的，意味深长的笑。

边疆的局势已越来越危急，父亲主动请缨出战。哥哥却力荐我随父亲出征，他接替父亲在朝中的职位。我望着父亲凹陷的双眼，接下了哥哥手中的长剑。还来不及向她辞别，浩浩荡荡的队伍已冲出了城门。掠过柳桥时，我仿似看到了那袭白衣。

匈奴猖獗，一日三战，民不聊生。一路上都是饥肠辘辘的百姓，有的染上恶疾，横尸荒野。大片无辜性命的消逝让我无所适从，我痛恨那些生于俗世，欲壑难填的掠夺者！可我已无法回头了。驻扎边境，父亲主策谋，我主征战。每日都是硝烟战火。我常常攻读兵书到深夜，每当其时，思念便发了疯地燃烧着眉睫。她的素雅，她的诗词，她的素白衣袂……统统涌上心头。

征战两年，蛮夷已快要平复了，营里传来了哥哥大婚的消息。自出战以来，身体一直抱恙的父亲率先回朝，留我来收拾残局。是年春天，我们大获全胜。城门大开，百姓欢呼着相迎。我再也按捺不住就要见到她的狂喜。属下来报，哥哥和嫂子已为我设宴庆贺，等候多时。

宽衣解甲，移步宴厅。在抬眼撞入雕花圆桌旁的那人时，我便停住了呼吸，是她！那袭引我魂牵梦萦的素白衣袂！哥哥的手环着她的腰，上扬的嘴角沾着邪恶的味道……

纷繁的红尘俗世未尽，这一遭我已走不动了。我举起长剑一横，脖颈上的鲜血汩汩而流，奄奄一息时我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自嘲地笑，闭上双眼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师父盘膝修行的样子，旁边的仙童手持佛尘静心养气……

（原创作者：书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