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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示例

推荐人:羽轩丶墨染 来源: 阅读: 2.32W 次

蓝

从凤凰坐船顺江流而下,便可以到达一个叫临西的小镇。李天坐在船首向前眺望,天色暗了下来,只留下半悬月还悬挂在山头上,湿润迷蒙的雾气环绕在山谷之间,两旁的吊脚楼静静地守望着江水,娴静如同苗家的少女。

上了岸,李天步履蹒跚的上了台阶,直奔大姨家。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沱江上面,明亮的光影也让狗叫声在寂静里变得越发悠长。在这偏僻的苗乡,来了一位美男子,仿佛天下的月光全归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李天理着中南大学最时尚的发型,高高的个头,脸庞略为尖瘦,长长的眼睫下边掩了一湖秋水,碧波当荡漾开来。

到了大姨家门口,银珠一把将他拉进屋子,又吩咐了小薇为他沏茶,又亲自帮他拿东西,殷勤得不得了。“李少爷,茶凉了吧,我去给您续上。”一个少女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她,而他不知道小薇刚刚进厨房烧水去了。他踌躇了一下,问道:“倩儿呢?”“嫁人了,女儿大了留不住。”银珠没有望他,抽手去整理桌上的碗筷。“嫁给谁了?”“跟着一个摇船的男人走了”“……”“你没听过嘛,跟着渔夫有饭吃。”

洗脚水是小薇送来的,一手提着木盆,一首提着铜壶,把盆拿过来摆在床前,把水哗啦啦地倒进去,李天看着翻腾的雾气后她若有如无的脸,清秀的一张鹅蛋脸,眉似细流,眼里含着欲化不化的的冰,小小的嘴唇是二月初绽放的一抹蓝意……“李天少爷,水温可以吗?您点头了,我就给您脱鞋。”她的声音穿过来,一只温柔的小手抚上他的心头。“恩”李天伸出脚去等她跪下,却见那使女提着铜壶正要推门出去,他叫住了她:“你是小薇?”

小薇长得远不及倩儿,是临溪一个平凡的少女,而临溪是湘西一处出产美女的地方,出产却不盛产是因为这里的女人差别颇大,有时甚至凤凰蛋和鹌鹑蛋混摆在一只窝里,就像李天的母亲和二姨,母亲出众的美丽让她飞出了鸡窝成了凤凰,但二姨不像母亲那样好吃懒做,她是异常勤奋的,母亲的银子让她在临溪开了一个生意不错的染坊。

倩儿是个孤儿,让二姨夫给抱了回来,二姨家里却一直宠着玉儿,把倩儿一直作丫头使唤,长大后成了染坊的好手。倩儿的漂亮是镇上出了名的,有很多年轻的船夫们摇着装饰一新的航船来求亲。

“我问你,倩儿,这个人你见过么?”李天开门见山地问小薇,不想那使女听了,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来,“你说的那个落洞的姐姐?”“落洞?神马叫落洞?”李天很惊讶。

“就是苗族人说的长得漂亮的乖巧的妹纸被洞神看上了把魂魄给收了然后让她变得疯疯癫癫。”“那怎么又说嫁给了打渔的船夫?”“如果神癫得不久,就赶紧找个婆家嫁了,男人可以治这种病。”小薇讲话的时候脸上氤氲着蓝润。“那为什么不嫁个好人家,而要嫁到处漂泊流浪的船夫?”“落了洞的哪有好人家嫁?再好的妹纸也只能随便嫁了!”

李天很显然不信,他还想问,使女的脸色从窘蓝变得苍白,含糊道:“那个姐姐的事,奶奶不让说。说了会得罪洞神让她生意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用过的木盆端起来迅速溜了出去。

凤凰的夜很静,除了河边上零星的灯火以外,唯一的灵动恐怕就要数一路向北缓缓而流的沱江水了。小镇不比城市,这里没有霓虹笙歌,只有幽蓝的天空皎洁的月亮,底下的一切被笼罩在浓密的黑当中。

李天推开棋盘格的窗子,看着她扒着那只洞口向下望,她的辫子很长,在洞口晃荡,她两手扒在那里,遥远地在上面看着他,他与她四目相对,他感到恐惧起来,月亮怎么会成了洞,她又怎么会在那里?

倩儿绝不会仅仅是平安嫁了人,绝不会,二姨和小薇都在骗他。

李天的心在狂跳,那个月亮与她的面容诡异地扭曲了起来,他不敢再看,便关上窗子,再把窗帘拉上,在慌乱当中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的灯台,煤油灯被摔得粉碎,整个房间沉浸在幽暗的色彩里……

清晨,李天被玉儿叫醒,它是被关在笼子里近十年的老鸟,翅子早已不能飞,只能用自己的歌声在沱江的上空转悠着。它的歌声凄美婉转。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谁?”他从被子里谈起半个身子,问道。“是我,给李天少爷打洗脸水来了。”依旧是她柔柔的声音,门开了,在门帐外面,那个鹅蛋脸穿着一件蓝底蓝花镶边,蝴蝶襟的中袖上衣,一条扎染小白花朵的大镶衫库,袅袅婷婷地进来,抽出襟上掖着的手帕翘起兰花指把桌子上一夜的细尘拍干净,再将桌前小厨子里的彩青花瓷杯拿出来,将带进来的梅子青南瓜小瓷茶壶里泡好的滚烫绿茶斟进去。

“这是姑丈今年新炒的毛尖,原来一直是献给皇上的呢!就是奶奶托人,十两银子也只买的一点儿。”她说话带着笑,好像是有意在讨好他,背上长长的辫子黑亮绵软,梢头系着一块精美的蜡染帕子。李天怔怔地望着,那女孩的身影虽然千真万确,但在帐子后面却像在轻薄的雾里一样迷蒙,她又去架子那边把铜盆里的热水兑好,将李天带过来洗漱用的香皂和薄荷牙粉排布好,再转身过来。她望向他,脸上涨着蓝晕,眼里含着脉脉的情意,她把帐子轻轻撩开,要拢到帐构上去……

她在他的脚那头撩着帐子,帐子确实撩开了,也收起了挂上铜钩,可是她却像帐子上细镂的素花,一带也拢了进去,是画上的美人被卷入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片的帐子好好地上了铜钩,这一片的帐子还是垂下的—李天坐起来,忽一声把帐子拉开,晨光如水,从花窗泻入,沁透了潺潺沱江的水声,毛尖碧绿的清香蜿蜒开来,他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那只瓷杯,热气正腾腾的升起。

李天在穿衣镜前整理好格子呢的洋装,把领结系正,又用头油把头发梳得光亮,潇洒地走出去,从二楼往下看,他见小薇正在院子里烧水,心中带着那厮疑问使他径直走下楼梯,到了她面前。

“咦,李天少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呢。”“小薇,你今早给我打洗脸水,倒茶来了?”“少爷那么帅,讲不定私底下有人偷偷地给少爷倒茶也有可能呀。”小薇敷衍。

李天在客厅的小桌上吃粉,鲜蓝的辣椒拌进去,切得很滑溜。这场必是用砂锅盛上整只母鸡加猪筒子骨熬的,很是香浓,不是城里用高压锅的鸡仔汤可以比的,他招呼二姨加个煎蛋,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到她,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细细地说:“是不是想吃煎蛋?要烈火烹油泡起来的吧……”那是小砂锅里鲜笋的香气,他看不到她。“你好久没吃过我亲手做的东西了。”她在冥冥中悠悠地说着。空荡荡的厨房里,只有锅里的汤水在响着。

李天在这明媚鲜美的早晨真实地感到悲凉,他看不见的人形就在他的身边……忽地感到什么东西从他身边的长凳上离开,他原来只是坐了长凳的一端,那乡下的凳子最容易翻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带晃了桌子,半碗的汤流了出来,流到了他的衣服上,留下一大块棕色的油印。

扑面而来的,是晾在长绳上得蓝布,早起的工人把染桶里浸泡了数日的布匹拿出来晾晒,崭新的布匹吸渍了晨风变得柔软而饱满,是少女的馨香连带身体撞入他的怀里,他看到她美丽的鹅蛋脸上泛起了蓝晕,仿佛临溪朝雾浮白的早晨天边初起的蓝云,他们都被满院的新布遮了视野,晃花了眼睛,又怀着各自的心事装在了一起。

倩儿明晃晃凉悠悠的一滴泪,滴落在李天的手背上,成了蓝色的印记。

落洞,赶尸,巫蛊是湘西三大异事。传说中落洞的女子,总是洞附近最漂亮的女人,不小心被洞神看见了,便收了她的魂去,一心让她爱上了洞神。那女子便不得脱,疯疯癫癫,相思欲死,不正常。

倩儿长得漂亮,如果是好人家的女儿,必不留心着不让她去那洞子旁边,但谁又叫她是染坊的使女呢?居然这般命途多舛,落洞没了正常人的灵魂还皈依于一个船夫。

李天手上那个蓝色印记怎么洗也洗不掉,他心里很是郁闷,心想都说湘西邪门,落洞还真有这样的怪事,并且是一个自己知道的女孩子。李天顿时对洞神起了兴趣,真的好想去一探究竟。

“我要去洞里看看。”他站起身来,全然不顾小薇满脸的惊恐,并笑着说:“爷是天然的唯物主义者。”

银珠一大早吃了饭便把新染的布拉去凤凰交货。院里竟没有一个管事的人在,专门采蓝草的长工二黑拍着胸膛跟随少爷前往。“男人去不怕,我去了这么多次,不好着吗?洞神他只爱女人!”二黑嬉皮笑脸跟一脸灰白的小薇打趣,“反正桶里的料要加了,这次就顺路一起来了,少爷你拿根拐杖,你是城里人,走不动我们这边的崎岖山路。”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柴刀绑在腰间,将两块大饼放在背篓里。

李天换了一身衣服,短衣短裤,背后配了一把带着鞘的长刀,足足半米长,俨然一副到山林里砍樵的小哥模样,这气场果真把小薇还有二黑惊艳了一回,1米8的身材在光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挺拔高大,英气逼人。中午的干粮,是一只烧鸡,两条腊肉,还有几个肉粽。李天还有二黑在小薇的引导下顺利到达蓝草坪,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芳草长得很是茂盛,如茵的草坪上翩跹了几只白色的蝴蝶,前方是一条溪涧,小溪穿草坪而过,潺潺的流水牵引着李天心头上得不安:在这一许安宁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诡异?

溪涧周围的山势并不险峻,也不算高,小薇带着他们绕过一处岩石便找到了通往山洞的路。李天只觉得眼前一阵冷风吹过,紧接着就是一阵寒气袭来,让人不禁泛起鸡皮疙瘩。桥下是青石板铺成的路,而路的两旁和路上石头的间隙中却是杂草从生,显然以前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但是里面的“洞神”却让人们止步。

李天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那幽深的洞口,一眼竟望不到边,它徒然到了他的眼前,强劲的凤呼呼地吹着,几乎感觉到山风那如藤蔓一般粗大而茂盛的形状,它们从洞里生长出来,扭结着使劲地向外抽打,那洞内的山风冰冷而阴森,蚀入骨髓,让直面它的人们感到痛楚,又似一只只巨大的手,由外向内掠夺着,把所有在外面窥视的人捉拿进去,吞入它可怕的巨口之中,他们抑或他们将在里面被撕得粉碎…

这大的黑洞,居然是神灵?没有形状,实在与迷惑女子的男形毫无干系,与其说是迷惑,不如说是惊吓,柔弱的女子嬉戏到了洞边,突然看到这可怕的洞,心里害怕,又受到冷风的逼迫,自然会惊出一身的冷汗,更不用说进洞。

李天只觉得记忆里娇美的倩儿衣裙皲裂,身体袒露,身上一道道的抓痕湮没在披肩的长发下。李天一想起这个场景,心中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他从刀鞘里拔出刀走了进去,二黑点燃了火把,想上前为他指路。

洞很大,顶上不时地扑扑作响,是蝙蝠们在骚动。流水的响声里依稀看到矗立着的钟乳石,水滴不停地滑落。李天嫌二黑走得太慢,便抢过火把冲在了前头,他听见倩儿切切的笑声,飒是阴森,李天看到她的身影,白白地飘过……

在前方有一处光亮,洞顶有一处空缺,外面的光线洒进来,三人的视野中沉浸在白色当中,倩儿并没有受伤,衣冠还是整洁,她在亮光处脆了下来,像是祷告的样子,李天试图靠近她,嘤嘤的哭声却是愈发地清晰。当李天走到她的身边,青石壁上浮现出一位身长8尺,英俊美貌的男子身形,其相貌竟然和李天一模一样。李天望着那个巨大的石壁,突然,倩儿转过头对李天狰狞地笑,两只眼睛不断流出血蓝色的泪水,李天不禁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没踩稳一个踉跄向后摔了一跤,头重重地磕在了石头上,在光线的照耀下光怪陆离,李天只觉得大脑使劲地在嗡嗡作响,然后眼皮一合,整个身体便失去了知觉……

李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床上,旁边坐着银珠还有二黑和小薇。“少爷,你醒了?”“倩儿呢,倩儿怎么样?”李天醒来第一句便问倩儿。“死了。少爷摔跤的时候,我和小薇跑过来救你发现你已经昏过去了,头后面满是鲜血,蜿蜒着流进石头下的泉水里。倩儿脸上是两条血痕,血滴不断地往下掉,我两都被吓呆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后来她整个身体往前倾,便掉下了一口很深的井,然后洞里就没有了声息。等我们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少爷的血和倩儿的血融在了一块。”银珠叹了口气说道:“倩儿以前和一个男孩亲梅竹马,只可惜那男孩不知什么原因失踪已经多年,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句尸体躺在那个洞里。

他是倩儿心头上得恋人,又不知道死因。后来听人们传说,说那个男孩死后灵魂被化成了两半,一般投胎转世了,而另一半无法超度,便化身成了鬼魂守望着那个洞,据说倩儿曾和男孩约好要相爱一生一世,哪知道他死得太早,让倩儿很难接受事实,便喜欢成天跑到洞里去看他几眼。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男孩那一半灵魂的转世居然是你,因为倩儿只为他留下蓝色的泪。只是倩儿已经为前世的事情伤透了心,便决定以后不再去爱一个人,她知道你恋她,为了让你死心,她便落井自杀了。”她走得那样干净,在李天和她相处的几天里,没有接吻,没有拥抱,甚至一句情话也没说过,就这样离开了世间,可怜的少女啊。

经历过这件事,李天是心有余悸,前世的因缘到了今生却变成了孽缘,曾经对爱人许下的承诺在今世搁了浅,落了洞了的女子对前世的守望,带着执着石沉大海,只剩下一条缓缓流动的沱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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