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
入冬，小区门卫换了新装，一水的黑色公安作训服，黑色高帮皮鞋，黑色长沿帽，再加上黑色墨镜，佩戴胸牌，腰束挂着电警棍的武装带，肩挂对讲机，往那一站，双手背后，两腿分开，看的人直想挑大姆指说：制服男，酷。
这天早上，两个制服男正站在小区门口，审视着每个进小区的人。物业规定：从今天开始，凭刷业主卡进门。
戴着幅板材镜的中年女子拎着一塑料袋鸡蛋从小区物业超市出来，遇到经常来超市买东西，已经挂面熟的老是喜欢搭块红披肩的女子。
眼镜女主动打招呼，“她阿姨，来买东西呀！”接着抱怨，“鸡蛋都要5块5了，又涨了。说是业主优惠体会不到呀？”
披肩女往上拉有点滑下肩头的大披肩，扭捏着胖胖的身躯说，“哟，你今天又换了幅眼镜，好漂亮呀。”披肩女没接眼镜女的话茬。披肩女老公是部队的，部队有养殖基地，鸡蛋才3块2一斤。她觉得和眼镜女讨论鸡蛋价格，掉价。她故意夸眼镜女的眼镜是想让眼镜女也夸夸她的披肩。
眼镜女心想，这幅眼镜我戴了十年不至，披肩女什么眼神。眼镜女“嘻嘻”笑着：“你的大红披肩真好看，把你人趁得精神不少。你该不是又有啥喜事了吧。”眼睛女也是心思玲珑。邻居么，没啥深交，不就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大家图一乐，认真不得。
披肩女是真有喜事，老公刚升了大校，再进一步就是将军了。披肩女正想显摆，猛然想起另一件事，她神秘地对眼镜女说，“你晓得吧，小区的八号楼有家被盗了，要小心哦。”
“是么？没听说。”
“物业不吭声，我是在小区QQ群里看到的。”披肩女说着骄傲地扬起头，“她家阿姨，平常不上网呀。”
眼镜女的眼镜也不是白戴的，她曾在央企当过统计员，内退后在一家投资公司干会计，刚刚不干，暂时在家呆着。听说有家投资公司老板跑了，他们那连工作人员也受牵连，不但罚款，还有劳教。她暗自庆幸自己这家公司老板还算有良心，自己也是退出的适宜。眼睛女见过世面，但懂得低调。披肩女既然藐视她，她也就装憨地说，“上什么网，我家装的隐型网，和你家一样么？”
披肩女不懂隐型网，又不愿露怯，支支吾吾说，“差不多吧，我家的网也是看不见的。”
两人说着，来到小区门口。眼镜女刷卡进门，披肩女没带卡被拦在门口。眼睛女帮着披肩女说话，对西边的制服男说，“阿姨没带卡，我和她是邻居，下不为例。”
西边制服男好像没有听见，根本不搭理眼睛女。西边制服男两眼盯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拍婚纱照的面包车，车上有副很大的男女半身婚纱照，女的开胸很低，两个半球的乳房中有道深深地乳沟，特别是女子眼波流转，从哪个角度看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都盯着你。真要命，是谁把车停在哪啦。西边的制服男上岗以来，一直很难集中精力，心痒痒的，不看不看，还是忍不住。这会眼睛女跟他说话，西边制服男根本就不知咋回事。
眼睛女拉拉西边制服男，“哎哎，跟你说话呢，你眼看我这。”眼睛女用手在西边制服男眼前晃晃，回头看看西边制服男关注的方向，不由有些气恼，“小心看到眼里长鸡眼，没出息的孩子。”
西边制服男脸红了，旋即对眼睛女说“阿姨，你进你的，没卡都不让进，今天第一天执行，要严。”
披肩女站在东边制服男旁边，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她对眼睛女说，“你忙，老娘跟他们纠缠一会。”说着，披肩女一把揪住东边制服男，用命令的口吻说，“开门，老娘一天从这过八百回，你们谁没有见过我大披肩。我老公从俄罗斯买的，俄罗斯，你知道么。我老公和普京还握手，哦哦，不是握手，是见面，说出来吓得不轻吧。”披肩女见东边制服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就扫了兴致，“没文化、没见识。”东边制服男好言相劝，却始终不开门。披肩女没有办法，又看向西边制服男。这会西边制服男标准站姿，目不斜视。披肩女说，“好好，老娘今天在这耗上了。”
小区门口的新规，堵了不少没有带卡的业主和一些来小区找人、办事的人。这会，两个制服男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对讲机里传出一个男声：值班的注意，值班的注意，要耐心做业主工作，无论如何不要同业主发生冲突？
对讲机的声音还没有结束，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三十郎当提着饭盒的男子。饭盒男饭盒里飘出牛肉汤的香气，他一手抓着东边制服男，这倒把东边制服男从披肩女手中解脱了出来。饭盒男说，“这位小哥，我慌慌张张出来买汤，赶着还有事呢。卡没带，再说我也不知道今天进门要卡呀。”
“是啊，是啊。”有人跟着起哄。
东边制服男是你们说破大天，我是一夫当关。饭盒男灵机一动，又说，“小哥，小哥，我刚才忘了，我的火上还烧着水呢，我不赶紧回去，要出事的。”
东边制服男对西边制服男说，“你给维修队打电话，让他们把他家燃气开关总阀关了。”东边制服男还挺有主意，一下拿捏住了饭盒男的七寸。饭盒男十分沮丧地说，“不用了。”
其实，饭盒男屁事没有，他是惦记着股市要开盘了，喝了汤正赶趟。饭盒男是隶属于政府的某房地产公司老总，公司做经济适用房。现在，房地产形势一般般，公司没做房地产业务。年初时，从县里调来个副县长到公司当董事长。董事长利用关系在县里弄了几十亩地，公司投资50万种烟叶。谁知遇到水灾，烟叶没收成，赔了个精光。虽然是公司的钱，也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公司这点家底让空降董事长折腾光了，他闹情绪，就找个借口不去公司上班。
这会，他回不了家，心里猴急猴急的。饭盒男拎着饭盒到旁边的物业，找地方把汤先喝了，等会凉了就不好喝了。饭盒男喝完汤，闲着无聊，摆弄手机。他摆弄着发现物业有wifi信号，他向物业要了密码，用手机上网看股票，心中顿时大定。一边看着股票，一边嘴里还哼哼着跑调的，“社会主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饭盒男这边安神了。
西边制服男站位稍稍靠后，所以东边制服男时常首当其冲被人抓住问着问那，并遭受更多的责难。西边制服男有点空闲，就忍不住瞄向停婚纱车的地方，车子已经开走了。西边制服男脑瓜子放映着婚纱女的风骚媚态。只是，这一瞄把西边制服男瞄定格了：从停车的地方冒出两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子。
西边制服男认识其中的一名女子，他来物业应聘时该女是主聘人。她严肃、犀利，西边制服男印象很深。西边制服男当时应聘维修电工，该女问他要电工操作证。西边制服男没有，他说，俺是从农村来的，在村里干过电工。该女说，在这工作以后不要说俺，要说我。记着么？他点点头。该女说，试用吧。这样，西边制服男干了一段时间电工，发现同农村差别很大，好些活干不了。物业把他退了回去，又见该女，该女问他愿不愿意干保安，他说愿意。于是，他就成了精神抖擞的制服男。
西边制服男瞄到该制服女可不敢儿戏：西边制服男对制服女绝对是仰视，制服女是俯视。西边制服男能感觉到这种俯视，立马把胸脯挺了又挺，结果有些自卑，因为再挺也没料。人家制服女往哪一站，不用挺也有料。
西边制服男惊魂未定，门口走来一推着幼儿车的老大爷。赶巧了，西边制服男当电工时到大爷家修过电，认识这位大爷。西边制服男忙打招呼，大爷说，“咦，你个小电工改行头了。小伙子，开门呀。”
“大爷，要你自己刷卡。”
“大爷，你要没带卡，打电话给家里让人送来。”
“混账小子，净找麻烦。玲玲乖，我们去物业给你妈打电话。”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爷爷，这，出门妈妈挂的。”
西边制服男抱起玲玲刷卡开门，送爷爷进去。
西边制服男知道这是个倔老头。当时，这老头家电源开关跳闸了，西边制服男去处理。因为跳闸时间不长，一时送不上电，西边制服男便在老头家等了一会。等的功夫，和老头家闲唠嗑。老头讲起他一巴掌打出个研究生的往事：“我家丫头是西南政法大学的，大学毕业就想找工作，不愿再学了，我一生气，给了丫头一巴掌，哈哈，这一巴掌呀，把她打成厦门大学的研究生。”事后，西边制服男听说，老头这段革命英雄史是没少跟人唠叨，听得大家都发出善意的微笑。老一辈嘛，谁不望子（女）成龙。
小区物业就在小区门口不远，西边制服男这会把送老头进去开开的门刚关上，从物业里传来高声喧哗，把门口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饭盒男打着手机从物业里出来，放肆的对着听筒吆喝，“我一把赚了6000，按你说的，昨天吃进，刚才走的请客，请客？中午？你过来？你不说给我鸟么？什么，绣眼，好，带来！一会见。”饭盒男通完话，才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他干笑，“啊啊，没啥，没啥。惊着大家了，不好意思。”饭盒男面对一群木讷的表情尴尬的自我解嘲。
门口的人经过饭盒男的搅合，骚动了一下，过后又把目标对着门口、对着门卫。有指责物业的，有指责门卫的。这时，一辆迷彩军车停在了门口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一位军官，军官走到披肩女跟前打了个招呼，便到门口和门卫交涉。东边制服男和军官说了好一会，军官同东边制服男一起去了物业。军官手中拿着卡，把卡交给披肩女，说，“嫂子，没有问题了。”
“什么叫没有问题了。”军官一直说话声音很低，不论是对东边制服男，还是和披肩女。可披肩女故意高声大气，她被关在门外半天，心里有气，“小区说关门就关门，真是是方便业主呀。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业主着想，不是坑业主，就是堵业主，再有就是推卸责任，要么变着法子收钱，反正办得事让人不舒服。”
军官轻拉披肩女的手臂，示意披肩女不要说了。披肩女甩开军官，往物业冲去。披肩女也是看老公部队来人了，气势又上来了“我要让物业给我个说法，起码要说对不起。”军官这次用力拉住披肩女的手臂，低声说，“中午首长要回家吃饭。”
“哦，你咋不早说，我这就回家做饭。”临走，披肩女对着物业狠狠跺了一脚。
这就快到中午了，有位物业领导模样的在俩位制服女的陪同下来到门口。物业领导先是“咳咳”，清清嗓子，然后对门口还围着的人们说，“大家听我说几句。我是物业的负责人，这次规定刷卡进门，给大家带来了不便，我在此表示歉意。上午我也一直在观察刷卡情况，不很理想。这说明我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和宣传不到位，让大家产生了误解。但是，刷卡进门还是要坚持的，我国的一些成熟小区管理都是如此？”物业领导的话大家听了不很买账，人群声越来越大。物业领导只好草草收场，“好，我不多说了，我们定个刷卡过渡期，过渡期间，每天中午11点到12点，下午5点到6点为无卡开门时间，这样好不好。”
物业领导的话没人反响，只是待门打开后，人们鱼贯而入。饭盒男提溜个鸟笼也往门里挤，一边挤一边嚷嚷，“哎，轻点挤，轻点挤，我的鸟。”东边制服男拉着饭盒男说，“你慢点，你的饭盒还在物业呢！”
饭盒男这才想起饭盒，从门口退了回来，说，“谢了，小哥。”等饭盒男取了饭盒回来，门口人已经进的差不多了。饭盒男不慌不忙从门口进去，嘟囔着说，“我这一进门，咋感觉就像这笼中的鸟啊。”接着，饭盒男又哼起跑调的“社会主义好。”饭盒男一会的功夫，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小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