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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衣

推荐人:玉锦阁 来源: 阅读: 2.35W 次

僧衣

薄暮时分,天空下起霏霏小雨,山风摇晃密密层层的树林,发出阵阵啸声。白云寺的香客已经早早散去,石阶的山道上空空荡荡。

天色暗淡下来,小玉打着一盏灯笼,急急忙忙向山下家里走去。小玉的母亲重病之中,小玉每天来寺庙求佛祖保佑,发愿在佛祖面前吟诵华严经千遍。今天她做完功课时,天色已经黑尽,空中飘洒起绵绵细雨,山道湿滑而阴暗,让她惴惴不安而格外小心。

她用衣衫护住灯笼,防止风将灯笼吹灭。她的努力没有作用,一股强劲的山风拂来,灯笼熄灭,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惶恐不安,黑黝黝的四周,像鬼怪大张的口要吞噬了她。小玉一边吟诵起华严经壮胆,一边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往家中赶去。

转过山道,小玉看见一团亮光,那是一个灯笼,有人上山。小玉松口气。她远远看见那人身上的僧衣,应该是晚归的师傅。

走到近处,小玉吓得魂飞胆颤。那个僧人无头无腿,向着她飘飘悠悠而来。听得小玉一声恐惧的惊叫,那个灯笼倏然熄灭,一切隐入无边黑夜和令人发怵的静谧之中。

禅堂里,阴阳师窦卫与寺庙住持法亮相对而坐。法亮愁云满脸,自从三十年前寺庙的明照高僧外出讲经,途中遇难,羽化登仙后,白云寺就走下坡路,失去了当年的繁华盛景。

那个时候,白云寺每年五月都要进行诵经讲法的法事活动,明照高僧的满腹经纶和高谈阔论,吸引京城的达官贵族,四下的黎民百姓前来礼佛祭拜。当年寺庙香火鼎盛,人流如织,一派热闹昌盛的景象。

后来,明照高僧乘坐的马车在途中意外翻车,跌下山崖,驾鹤西去后。白云寺就停止了一年一度的讲法会,这些年香客减少,走了下坡路,白云寺没有当年的盛名与盛况,从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庙沦落为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庙。

法亮忧心忡忡,这几年寺庙周围接连发生怪异事件,造成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让清静安详的白云寺蒙上一层迷惘,让人好生烦恼。慈悲的佛祖镇不住诡异的事件,这不是叫人耻笑吗?

阴阳师窦卫喝了口茶水,笑嘻嘻地说,大师也不必为此烦恼。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许这个妖孽还会成为寺庙的佛呢。

窦卫与住持法亮是老朋友,常来常往,说话也很随意。捉鬼是阴阳师分内事,他也非常愿意帮法亮大师这个忙。

阴阳师窦卫下山后,来到小玉家里探问事发经过。小玉也属万幸,只是身受轻伤,性命无虞。他小心翼翼地问小玉:也就是说鬼怪在置你于死地的关头,放了你一马?小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窦卫沉吟一下又问,你下山时吟诵的华严经是那一段?

小玉回答:悲观及慈观,常愿常瞻仰。无垢清净观,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水,谱明照世间。

窦卫听罢,进入一种深深的思考状。

窦卫在家忙活了好几天。他用稻草扎了一个小人,又在黄纸上用朱砂笔写上几个字的咒文,将黄纸裹在稻草人的身上。

看见阴阳师窦卫几天不来庙里,法亮大师不知道他干什么,便来他家探视他。

瞧见窦卫正在饶有兴趣地端详他的稻草人,法亮突然冒出想法,询问窦卫,我可以跟你一道,去看看你怎么捉鬼吗?

窦卫扭头看了一下他说,可以。他提出一个要求,只能静静呆在他身边,不能言语,不能有所动静,否则会破坏他的法力,他俩都会有危险。法亮颔首同意。

第二天下午,窦卫和法亮结伴而行。行至半山凹,看见一老妪结庐而居。法亮对着窦卫惊奇的眼神解释道,这个老妇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山上居住,天天到寺庙里烧香朝佛,很是虔诚。

为什么要每年这个时候来呢?法亮摇摇头,出家人不能随意打听施主的隐私,这大概是一种随缘吧。

他俩来到半山的一个隐蔽的草庐里。窦卫掏出朱砂笔在草庐周围画了一个圈,口气严厉地警告法亮,千万不要出这个圈,不然会有性命危险。接着他拿出小稻草人,对准它吹了口气,这个稻草人便悠悠忽忽的消失在半空中。

暮色四合,山势峥嵘。幽静的山道传来一阵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袅袅婷婷走来。她肌肤如雪,杏眼流芳,身姿窈窕,手提一盏小巧精致的灯笼。

倏然一个人影出现她面前。这是一个僧人,应该是一副僧衣,因为它无头无腿。它凑近女子眼前观察女子的相貌。空荡的衣袖中伸出干枯的两手,一下子掐住女子的咽喉。女子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全力挣扎反抗,可是无法摆脱紧紧卡住自己脖子的那双手。

女子的反抗越来越微弱,姣好的面孔因痛苦变得扭曲。法亮急了,要奔出草庐,窦卫死死拉住他。他对窦卫急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窦卫用法剑对准地上灯笼一指,一股火苗升腾而上,熊熊火焰笼罩女子。窦卫唠唠絮絮地念起咒文来。一会儿火灭烟散,僧衣手中攥住一个稻草人,黄纸上的符咒熠熠发出红光。法亮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是窦卫的法物。

僧衣扔掉稻草人,身子转向草庐方向,惊诧而害怕地问:是你窦卫?窦卫朗朗一笑,我们又见面了,故道重逢,感受如何?

法亮大吃一惊,原来你们认识?

僧衣表现出同样受惊的语气:窦卫,还有别的人在场?窦卫说,无妨,是我的一个朋友。僧衣恳求,请你不要说出我的姓名。窦唯点头答应,我尊重你的要求。

窦卫平静地说,你能告诉我,你旧地重游的目的吗?

僧衣沉吟了一会,缓缓地道来。当年白云寺的讲法大会上,他结识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这个美貌如花,知书识礼的小姐为他的才华所倾慕。常常找他解法说经。慢慢两人由语言到眼神,开始了两情相悦的交流。他不知不觉陷入到情意绵绵的境地。

他苦恼而纠结,这对出家人来说,意味着不端的举动,是非分的行为。但是他无法控制的感情。每年讲法大会结束,他俩都恋恋不舍分离,期待来年再相见。

他那次外出讲经时候,约定俩人每年见面不变。不过后来他不幸遇难,在异地成了佛,再无法回到白云寺。

当他肉身化为魂魄回到这里时候,讲法会已经取消,人们知道他的不幸。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他伤心欲绝,依然每年定时回来,履行那个约定。一年又一年,任然不见那个女子的踪迹。

他沮丧绝望,揣摩一定是她知道他的死讯后,又与其他男子缔结了秦晋之好。最后他由爱生恨,由恨生恶。他仇视那个女子的水性杨花,专找年轻美貌的姑娘,发泄自己的愤懑,制造了多起怪异恐怖的罪孽。

僧衣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知道这是罪恶,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情绪。我五根不净,凡俗未脱,这也是我不能修成正果,最后翻车跌崖的因果报应吧。

窦卫温情脉脉地对他说,我带你见一个人。僧衣不解地问,谁?

窦卫带领僧衣来到山凹老妪的住所前,屋前端坐的老妇满脸皱纹,身材干瘪枯小。窦卫对僧衣说,这就是当年跟你约定的那个女子。

僧衣大声抗拒道,不可能!怎会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窦卫平静地告诉他,三十年的光阴里,她每年这个时间都上山,结庐而居,为的是跟心上人见面,履行那个一生一世的约定。三十年她从不放弃,岁月让她一个妙龄美女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太婆,但是她痴心未改,只为了等候她的意中人。

窦卫动情地问,你愿意见她吗。僧衣痛苦而又绝望的声音响起来,不,不!语调中带有一丝哭音。

老妪好像听见动静,抬起浑浊的眼睛,四下望望,嘴里喃喃地念叨:明照,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回应她的是四周山风扰动深林的声响。她抹去眼角的几滴清泪,起身踽踽走进屋内。

明照?这又让法亮大吃一惊。他就是白云寺前辈明照高僧?窦卫呵呵笑,这不是我说出你名字的。

窦卫向明照正色道,你没有加害小玉,因为小玉当时吟诵的华严经里包含你的法名,普明照世间。让你起了慈悲心,放弃了作恶。可见你本性里还存一点悲悯。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放你回到黄泉国度,好好重修自省,赎回你的罪恶。

明照垂头丧气地应承,我一定听从大师的指点,重新做人,不,重新做鬼。明照语气有些苦笑,当年在白云寺我俩对弈,我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做鬼我也搭在你手里。

窦卫调侃道,指点人生迷津是佛门责任与义务,捉鬼驱邪只是我们阴阳师的分内事。

明照对二位大师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我先行一步,返回黄泉国去了,大师的教诲在下永远铭记在心。说完,平地一阵风起,明照不见了踪影。

望着明照消失离去的方向,法亮唏嘘,人世间的情缘,真是无情而有情,有情而痴情,痴情而伤情,徒生无穷无尽的烦恼。

窦卫幽幽地感叹,其实人人都痴迷鲜花的娇艳美丽,没有人会欣赏枯藤败枝的颓景,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人性使然。色相与本相,爱念与欲念本是双生共体,平常人未参透而已。只是明照本性率真,直接表达出来了。

这时候,法亮垂头闭目,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窦卫也跟着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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