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队长
一
阳山队在大山深处，冬天雪花飘飘洒洒，可就是覆盖不了土地，只是象霜一样的浅雪，太阳一出就无影无踪了。冬天没有雨，就是到了春季，按理说应该春雨绵绵，万物复苏。就是奇怪，这个山区，老天爷就是不赏脸。没有雨水，那黄泥土硬得象铁板似的。正是下种时侯，那催种的布谷鸟“包一一谷一一包一一谷”急促的叫声，使庄稼人心慌。离夏至仅三天了，有句农谚：“立夏不下，犁头高挂。”其意是，到了立夏还不下种，就错过农时了，包谷就会减产。
阳山队新任不久的女队长夏桂枝25岁，农村犁田打耙是小伙子干的，她能干，肩挑，背扛样样能，又有文化，“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两年，硬是把一个全公社的落后队，挣上了先进队，公社下达的各项指标，超额完成，两年也得了几张奖状，有公社的有县上奖的。什么事难不倒她夏桂枝。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今年老天爷给这个女队长出了道难题，庄稼误了农时她可承担不起责任，那张漂亮的脸蛋，这段时间眉宇间皱起了一个“川”字。
张二婶见到夏队长如此表情，说：“桂枝，你咋个象秋天的包谷须须蔫须了？”
“能不急吗？已经火烧眉毛了，马上立夏了，下不了种，明年全队五十几户人的锅儿只有吊起当钟敲，二百多人只能讨口了”！
二
离立夏还有三天，好象老天爷听到了庄稼人的骂声，很不高兴地阴沉着脸，满天愁云，极不情愿地从早晨拖到黄昏，终于施舍了毛毛细雨。夏队长估计，这雨肯定能下一夜。舒展了眉头，风车子似地边小跑边哼着歌向离家不远的黄连粱子奔去。那个地方是全队的至高点，环顾四周全队人户一览无余，在这贵如油的濛濛春雨中，黄昏庄户人家的石板小屋被房前屋后的树、竹簇拥着显出了朴素的美。近处新发的嫰绿叶子翡翠似的滴着雨水，和风细语摇曳着竹稍，不时地弯腰。也许是在感谢老天爷赐予的甘露。好心情促使夏桂枝比往晚上提前一小时通知开会，她掏出铁哨子“嘘一一嘘一一”多吹了几声。
三
哨音是春耕下种的动员令，哨音是向农时抢时间的冲锋号。队里订了制度，不管是上工还是开会，哨音半小时后到的就扣工分，还好，全队住户到队房或地头都二十来分钟，很少有人迟到。夏队长把人分成两个组，一组是用牛耕地的小伙子，她参加了小伙子组耖地，一组在后面挖耖不着的地方，耖地的每人一坨地，按亩数评工分。夏队长强调：“突击五天，把地耕完，再用四天时间下种。这样都超过立夏6天了。后期田间管理搞好，把老天误了的时间夺回来。往日中午休息两小时现在只休息一小时听到哨音就动工”。
热火朝天 闹春耕，只最后两天地就耕完了，太阳偏西了，不见王老幺耖地，夏队长问许胜：“王老幺咋没有动工？”
“别个耖得快，耖一天的亩数，他半天耖完了，在那核桃树下鼻子吹牛角呢！”
夏队长走到树下，折了一根桑条子，“啪”的一声抽在王老幺的屁股上，王老幺象触了电似的，一个鹞翻身，搓着屁股说：“唉哟！咋个睡过时了。”也难怪，早工、白工休息时间短，晚上又是开会哪个不疲倦呢？待夏队长一检查王老幺耖的地，耖得冒了很多梗子，王老幺被惩罚一天不评工分。
四
按照预定目标春耕春播完成了，对夏队长的评价有说好的，有说坏的。张二婶人称快嘴，听的话向夏队长说了。夏队长却没生气：“谁人背后无人说呢？何况我干的是得罪人的差事。”
其实夏桂枝早就知道，有的人当面夸她花木兰，背后却称呼的夏哨哨，这个绰号全队老少皆知。
一天中午，前届老队长潘三爷路过几个小伙子休息的地方，就听到王老幺在给大家说：“我看难道离了红萝卜就不成席了？那个夏哨哨也该下台了，狠毒不过妇人心，男人绝了不成？”
潘三爷说：“话可不能那么说，队长是个苦差事，我看向阳队离了她就是不行！”
五
接到公社通知：全公社明天九点在公社大坝开斗争会和春耕春播总结大会。天亮夏队长边吹哨子边吼公社的通知。“抓革命促生产”，“以阶级斗争为纲”，这种会是不能缺的。
公社大坝挤满了人，一米高的台上跪了一排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台下还跪了一排，公社早有安排，夏队长的任务是领头呼口号，她嗓音高，声音宏亮，圧堂子。随着口号的高呼声中，一个别队的队长上了台，拿着事先准备的牛角灌筒，里面装的是尿，捏着伪乡长老地主的鼻子边灌边说：“你是离不开这口的，给你准备了一口......”待揭发完，第二个又接着上台揭发，这是民兵连长，他准备的是用布包的海椒、花椒、兰花烟，待点燃冒烟后，直熏坏分子伪保长的鼻子说：“鸦片你是离不得的，你可能瘾发了，给你准备了一点......”掲发完，不脱产的公社妇联主任上了台，她斗的是一个老富农婆，她把一根细麻绳拴在富农婆头上，说：“你以前穿绫罗绸缎，今天给你准备了一顶花帽儿”然后插上筷子车了几圈只听“唉哟”一声，富农婆从台上栽了下来，流出了鼻血，马上过来两个民兵，叫舀来一瓢水，往富农婆脸上使劲一泼，这一泼真管用，血止住了，被两个民兵押上台.......
斗争会结束公社书记讲话并总结了春耕春播，对搞得好的队给予表彰。向阳队榜上有名，还专门提到哨子队长夏桂枝。夏桂枝却心里有些遗憾，她想：今天的斗争会上台揭发的人，都表现很突出，“对敌人就应该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在读书的时侯，就学了雷锋日记的。如果叫我上台，我也做得到。哨子队长得了表扬。全公社各队也学夏队长，有的用海螺，有的用牛角，有的用铜锣，用这种音响代替了出工、开会用嗓子干吼的现象。
六
转眼春去秋来，已到了秋收时节，误了的农时，由于管理得当，减产不大。白天掰来的玉米象小山似的堆在队房坝中，如当晚不撕完，第二天掰来的玉米就无处放了。全队老少围着包谷堆周围挂上马灯按斤头评工分。撕包谷每年都要唱山歌。好处是有精神，不打瞌睡。
许胜最爱起哄，当拉拉队领头：“张二婶来一个！张二婶来一个！”
“年轻人不开头，将我老婆子的军嗦，来就来”山歌好唱难开头/木匠难修转角楼/石匠难打石狮子/铁匠难打铁绣球。“还是要点刺激的大家说要不要得”。“要得！夏队长来一个！夏队长来一个！”“咋转移目标了！给你们一个刺激的”。郎是天上飞飞雪/妹是园中嫰桑叶/雪花落在桑叶上/太阳一晒两分别。夏队长唱完说：“唱山歌要找准目标嘛！潘三爷不是“腋下生疮一一老手吗？”
“吔！飞火打在我身上了嗦！老头子唱啥哟！" 许胜起哄“：潘三爷来一个！潘三爷来一个。
潘三爷不慌不忙唱起来：山歌越唱越好听/铜铃越打越光生/做官要做包文正/日管阳来夜管阴。
唱起山歌，一堆包谷撕完了，公鸡也打鸣。夏队长吩咐，早上不打早工，吃过早饭掰包谷。
七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夏桂花已三十六岁，虽还年轻，头上过早已依稀可见几根白发，队长的担子一直没放下。晚上的会是公社来的住队干部主持换届选举并宣布：土地包干到户，下面议论：集体变为私有这行吗？那个不睬祸事的王老幺说：“管他怎样改，如果能把肚儿填饱，把身上的烂襟襟换掉，叫我喊三声爹都行！”
选举结果许胜得了五票，其余全是夏桂枝的票。
说来也怪，土地包干后，人人春光满面，春雨也按时来，各家各户只有妇女在家庄稼种得黑油油的，外出打工的找回钱，房屋修起粉刷一新的楼房。人的衣服也没有补丁了。那夏队长有时间打扮自己，头梳得溜光，爱人成了老板。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念书。公路修在了家门口，丈夫星期六就开着小车带着孩子回家团聚，当队长也轻松了，很少开会，农活也不用天天安排工，不过她觉得有必要向大家说的一件事就是，娱乐不要赌。农民过上了好日子活露轻松，那王老幺家也富起来了买辆大货车搞营运逢人便说：“现在过上好日子了”。耍的时间多了，国家给各种补贴，有了社保，医保，夏队长在打麻将的地方给大家说：“打麻将和扑克，娱乐是可以的，非要无钱不上桌，就不好了。”包干后也不用吹哨子了。她找到哨子，那铁哨子已生锈再也吹不响了。
不过， 现在做什么事，只要在麻将场所一通知，每家都知道了。她的那个哨子队长的绰号也该被大家遗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