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烟示例

屋内又升起了一炉香，乔老太爷靠在那条老油藤椅上托着烟枪，卖命地吸着，老太婆轻轻地推了门，带着扫帚走了进来，这儿扫扫，那儿碰碰，老两口儿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子，乔老太爷常坐的那处墙壁已被烟熏得蜡黄，老太婆时常会因此骂他几句，后又絮絮念叨。他们没有孩子……不，也算是有吧，只是那孩子早在七岁时被邻居家的亲戚拐走，二人日复一日步入风烛残年。

“借给老张头儿的那个剃胡刀拿回来没有？”老太婆问道。

“快了……该快还了。”乔太爷诺诺应道。

“那家里的菜刀呢？前儿借给秦老太婆那把！”老太婆的脸色开始有些变了。

“噢！她用完应该会还吧！”

老太婆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将手中鸡毛掸向前一掷，恰好扑在了乔太爷的烟杆子上，那烟枪在他手中打了个转儿，接着便轻巧的掉在了地上，老太婆两眼圆瞪，直直地盯着他，问道：“家里的锅也借出去了？”老头儿不语。

“昨天那半只鸡呢？”

“……”

许久，无话。

“我当年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种人，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老太婆的怒吼声音伴着“砰”的一声，房门便死死地贴在了门架上。乔老太爷是这片儿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被别人占的便宜比他嘴上的胡子还多。

昏暗的屋子里，老头儿盯着门发呆，静默了很久。

他披了件大衣出门，外面已不知不觉零散地下起了雪，老头儿觉得有些冷，从身上掏出了半支烟含在嘴里，又在浑身里外上下摸索了个遍，终是没找到火，此时也懒得再回去，便叼着烟上了车。乔老头有个习惯，心里的事一旦装不下了便会去公园找人下下棋顺便唠唠，今日亦是如此。

跟着他一同上车的还有一个25岁左右的年轻小伙，不知是天太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个年轻人竟走得比他这老家伙还慢，而乔老太爷也没太去注意他。车上还剩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老头儿已经习惯了，每次他坐这辆车时，总会有一个空处留给他，乔老头儿曾多次问那个司机，而他总是默不作声，其实老头儿心里知道，这是大家为他而留的位置，常坐这班车的人也都认识他，今日亦然，乔老爷子双手插袋，口中依旧含着那半根烟，习惯性地向那个位置走去。

老头儿方才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却忽然发现刚才跟着自己的那个年轻人正看着自己，二人对视了许久，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小伙，就在某一瞬，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牵扯起来，纷纷杂杂，又迅速地消失了。

“老爷子，能不能让我坐一会儿，就一会儿！”年轻人终于开口恳求道。又是这句话，他在上车后几乎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提出过这个要求，终是无人理睬。诚然，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手有脚，凭哪一点让别人让座！车上的人早已沸腾起来，不停地议论着这个年轻人。

乔老爷子最终还是让了座，他心中只想着，平时都是大家给自己让座，如今帮个忙也是应该。只见那个年轻人涨红了脸，步履蹒跚地靠近了位置，坐下。乔老爷子对他一笑，微微点了头，便再也无话。

乔老爷子一手插袋，一手扶住铁杠，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忽然一个久醉迷心的画面又浮上了脑海，夺命地在脑子里涌现。他记得多少年前，他和妻子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起回老家时竟也是这番光景，他至今依稀记得，那天火车上的人很多，门里门外全是人，他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托着妻子的身子，活将她从火车窗塞了进去，随后自己又拖着笨拙的身子找了个空爬进去，他嘴里咬着烟，并没有点燃，因为妻子说会影响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吸着生烟过瘾。车上拥挤得紧，火车早已启动许久，可前方却总是不断有人涌入，好几次，他险些被人流带走，妻子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他就一只手拽住铁杆，一只手护住座位，尽量不让别人影响到家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笑，这几十年来，虽和她斗嘴吵架无数，却又总是不了了之。

车上的人还未平息下来，依旧说着那个年轻人，乔老爷子这时偏过头去看那孩子，却发现他深低着头，已看不见面庞。忽然，乔老爷子觉得袖口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老张家的外孙女儿正瞪大了双眸拽着他的衣袖，问道：“爷爷你的腰不疼了么！”乔老爷子摸着她的头笑着摇了摇头，小女孩扯下他的手，爬过座位对那个年轻人说道：“爷爷的腰有病，不能站久了，你爸妈没教你么？”说完白了他一眼又爬回了妈妈的怀里。

车身因刹车带起一阵摇晃，年轻人也起了起了身，朝外走去，步子很慢，走路的姿势很像是婴儿才学会走路一般，从他起身时，老爷子就一直凝视着他，二人对视了许久，直到擦肩而过时，年轻人方才在他耳边嗫嗫道：“对不起……我没爸妈。”听到这里，乔老爷子的心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身子也有些颤抖，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便不知不觉随着年轻人走了下去，他瞧着年轻人的背影，瘦瘦高高，皮肤黝黑……不知何时，他已走进了一家医院，他看到那个年轻人走进了一个诊疗室，坐在医生面前，缓缓地提起裤管，黑色的金属在灯光的照射下异常的夺目，那是一条腿！乔老爷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个年轻人竟是一直靠着这条假肢……

他的心再一次被牵扯起来，疼痛已至麻木，又不知几时，他已回到了家，暖流迅速包裹住他的身子，他脱下了大衣，端起桌上那碗刚盛好的姜汤大口地喝，没有间断。老太婆过来收拾了碗筷，也没说话，似乎在等待着老头儿的主动认错。

忽然，乔老太爷开口了，“我碰到儿子了！”老太婆以为是他戏弄自己的造的谎，也不拆他，便接到，“那怎么样，他还好么？”老头儿点了点头，便再也无语。

老太婆回了房间，将医院刚刚送来的老头儿的体检结果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