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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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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

靠山

腊月二十三,小年了,振成的心里一阵郁闷,一阵烦躁,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昨天晚上,父亲打来电话,问他和媳妇小玲啥时回家过年,他说要过几天,又说要在厂里值班,可能不回家了。电话那头的父亲急的大声吼起来,命令他和小玲一定回家过年,说:“您娘等着你们回来和她蒸勃勃,炸鸡、炸鱼,办年货。”回,还是不回,振成吱吱唔唔的没有说出个米和豆来。

振成住在县城里,离老家不过七八十里地,回家并不是很难的事,平常歇班,他用摩托车带着媳妇小玲经常回家看看。小玲瓜子脸,细高挑的身材,人长得好看,又会说话体贴人,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说振成说了个好媳妇。振成的父亲和母亲也为此感到脸上有光。但这次回不回家过年,振成还真是犯了难,并和媳妇红了脸,闹了矛盾。

振成是独生子,家里供他在省城里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到县城最大的一家股份制企业就了工,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也是大学毕业,在厂里数控车间工作的小玲,两人工作经常接触,一来二往,彼此投缘,经双方家长同意,定下了终身大事。振成的父母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家里种着五亩地,一亩种粮食,其余种以大姜为主的蔬菜,每年省吃俭用,除了供振成上学外,还攒下了几万块钱,打算把住了多年的三间老土屋翻盖成拔台子的砖瓦房。振成和小玲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振成的父亲就和老伴商量说:“把攒的那几万元钱,给孩子添上,在城里买套房子,把他们的喜事办了吧。”老伴一听,心里咯噔的一下,想到自己多年的心愿要泡汤,马上就红了脸说:“咱俩结婚时,你就许下给我盖几间好屋,这都过去三十多年了,还是住着这土屋。你看村里还有比这屋破的没。”振成的父亲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后歉疚的说:“是我对不起你,一直让你住着这土屋子。这几年才攒下了几个钱,原想和你商量着最近就下手,把几间新屋盖起来,可最近我琢磨着不能盖了,振成和小玲在城里没有房子,怎么结婚。孩子的事是大事。”振成的娘一听,心里动了下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就你知道疼。先帮孩子买房子,我没意见,可这屋已破成这样子,还能住几年啊?以后咱老俩住哪儿?”振成的父亲吐出一口烟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国家发展城镇化,以后谁还在村里住。县城里盖了那么多的楼,大部分是咱庄户人进城买去了。你看咱村,青年人都进城找了工作,买了房子,那个不是家里拿的首付或全拿上。咱这屋简单修修,住个十年八载的歪不了。等咱老的干不了活,振成和小玲也创好了,还不把咱老俩接进城里住。”这一番话,句句在理,老伴不得不服,不很情愿的说:“就这样吧,先帮孩子在城里买房子。但我可不到城里住,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习惯了,咱这房子以后还要盖。”“行、行,”振成的父亲满口答应下来。

找了一个农闲时间,老俩来到城里,叫上振成和小玲,把满城的开发小区看了个遍,最后看中了处于繁华中心地段的锦绣苑小区。振成和小玲都比较懂事,原想等几年结婚,先攒下点钱再买房子。父母来了催他们买房结婚,说帮他们出钱,但知道父母没有多少钱,自己刚就工不久,也拿不出钱来,就选了九十七平米最小的户型和价格最便宜的六楼最高层。这样算下来,每平米三千五百元,共计叁拾叁万玖仟伍佰圆,贷款二十万元,二十年还清,其余首付。一听这么多钱,振成他娘瞪大了眼说:“俺个娘,这么多,家里也没攒下多少钱,这可怎么办”?振成和小玲不想让二老为难,连忙说:“先不买了吧,过几年再说。”振成的父亲瞪了老伴一眼说:“你犯什么愁,就你事事多”。数落完了老伴,他又对着振成和小玲说:“你们要结婚了,这房子得买。我们这当爷和娘的没本事,没给你们挣下什么。这样吧,我回去借一借,拿上首付,另外再给你们借三万,把房子简单装装,就办婚事。这些饥荒,家里还,那二十万贷款本息每月不到二千元,你们还”。振成和小玲连忙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振成的娘一想到要借那么钱,不由得心里直嘀咕,边做饭边对老伴嘟囔:“差那么多钱,全靠借,怎么还啊。”振成的父亲喝了一口水,胸有成竹的回答:“咱不是种着几亩姜,每年都有收入,遇上市场行情好了,每亩怎么也得卖个万儿八千的。”振成他娘一听,饭也不做了,反驳说“你心思的刚好,种了这么多年,‘姜你军’不就是遇上了那么一年,大部分还不是姜够本,白搭上功夫钱。再说,咱俩都往六十上奔的人了,还有几年的挣头。”振成的父亲把刚送到嘴边的水杯放到桌子上,望着和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老伴,深情的说:“你跟着我刚吃苦,没怎么捞着舒坦日子过。供备振成大学毕业,有你一大半功劳。孩子刚开始创业,有困难,咱顶着,不能难为着孩子。姜的市场行情虽然不稳,但总有盼头。为了振成和小玲,豁上老骨头,再拼它几年吧。”一席话,说的振成他娘眼里含满了泪花,点点头说:“听你的,出去借吧,我也到俺娘家借一借。”老俩把七大姑八大姨,叔叔大爷,兄弟姐妹家跑了个遍,很快就凑起了八万多,又把家里七万元的存折从箱子里拿出来,全部带上,来到县城交给了振成和小玲。这时,同在农村的小玲的父亲也来了,拿出了两万元钱说:“老兄啊,孩子们的事难为你了。小玲他哥哥前年刚在城里买了房子,结了婚,把家里都掏空了,还借下了亲戚朋友的钱。小玲她俩结婚买房,我借了两万给她们添一添。”振成的父亲紧紧握住了亲家的手,感激地说:“您一分彩礼都没要,还送来了这多钱,有您这样的好亲家,是俺家的福气啊”。

振成和小玲很快就办完了买房的手续,然后进行了简单的装修,买了必须的家具和电器,在“五一”举行了婚礼。俩人商量着先不要孩子,过紧日子,攒点钱,帮助双方的老人打饥荒。这时厂里很红火,效益也好,俩人一月能挣六七千元,除去每月还房贷和日常开支,到年底竟积了一万多。回家过年的时候,给两家的父亲各买了一双鞋和当地有名的老虎酒,给双方的母亲各买了一件毛料的外衣,还给双方的老人各五千元,把双方的老人喜的合不拢嘴,振成和小玲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谁知好景不长,由于市场的变化,厂子产品销路大减,实行限产,振成和小玲每月上不了二十天的班,工资也是“筲瓜打驴去了一半”,每月还上房贷,交上水电、物业管理费,再应付人情世事和基本生活,捉襟见肘,月月不够基本开销。挨到了年底,振成对小玲说:“反正厂子里没活干,咱还是提前回老家吧。”“就提着十个胡萝卜回家过年,光着腚走娘家,不怕人家笑话。年初二到我家,那些孩子们的磕头钱就一千多,能不分了。你自己走吧,我可没脸回去”。小玲一句话,噎的振成半天没回过话来,感到原来温馨的房子,变成了一座黑压压的小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嘟囔了几句:“早知这样,就不买房子,一家人成了房奴。”小玲生气的说:“你别跑了老婆怨四邻,自己没本事,怨房子”。这句话戳中了振成的要害,他涨红了脸说:“光怨我,你和我还不是一样”。小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了起来,最后小玲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振成后悔的不得了,过去又赔不是又道歉,小玲赌气,一连几天不理他。

昨天晚上,接了父亲催他们回家过年的电话后,振成翻来覆去的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就起了床,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自己上大学的费用靠父母,有了工作买房子靠父母,难道回家过个年还要吃父母。父亲和母亲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在地里劳作。从地里出姜的活多累,大多数人家都是从劳务市场雇人,而父亲和母亲为了节约费用都是自己干,白黑连轴转,几天下来,都累的不成人样了。父亲爱喝口,都是去买那几块钱的价格最便宜的散酒喝。现在应该是自己挣钱养父母了,可他们还要拼死拼活的为自己还房钱。振成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烦躁,一下子把茶几上的茶杯碰倒了,“砰”的一声,把小玲惊醒了,不满的说:“一大早的你又发什么疯。”振成连忙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碰倒茶杯了,惊了你的梦,对不起。”小玲是个通情达理、十分要脸的人,俩人又十分恩爱,这几天的心情和振成是一样的,也在为回家过年犯愁。空着手回去,实在没脸。双方老人为她和振成这个小家已尽了最大努力,说什么也不能回去难为老人了。因此和振成赌了这几天气,夜里也没睡好,想来想去,这事不能怪振成,还是先借一借,明年从厂里辞职,凭俩人掌握的知识和技术,考察上个小项目,滚动发展,说不定几年就成了大老板。有了底后,心里宽松了许多。边穿衣服边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为回家过年的事睡不着了。您爷您娘就你自己,咱说什么也得回家过年。钱的事先借一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过了年,咱就利用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的优惠政策,自己干,俩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听小玲这么一说,正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振成冷不防把小玲抱起来亲了一下,喊了一声:“理解万岁。”

振成吃了小玲下的面条后,考虑着向谁去借钱,把同学、亲戚、朋友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对小玲说:“我先到刘厂长、我二叔还有同学邢晓东那里看看。”小玲关切的说:“要过年了,路上的人多事急,骑着摩托小心啊。”“放心吧,”振成答应了一声就出了门。

刘厂长其实是分管振成他们业务的副厂长,对振成很器重,关系相处的不错。振成想让他和财务上说说,看能不能先从厂里预支部分工资。振成知道他吃烟,到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盒蓝八喜,骑上摩托,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东的厂子里刘厂长的办公室,拿出烟来,放在了办公桌上。坐在老板椅上的刘厂长,听振成说明了来意,眉头皱了起来说:“振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半年来,咱厂处于半停产状态,效益下滑,就那些来要账的就没法应付,张厂长早就躲了,这事我不是不帮你,实在没办法。”振成一听,心想,这厂里是靠不上了,连忙向刘厂长告辞,向他二叔家奔去。

这二叔是振成的堂叔,是县府的一名正科级干部,日子过的比较宽裕,振成毕业回来,就是他帮忙给找的工作。到了二叔的家里,正忙着年货的二婶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都小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振成连忙回答:“这两天就回去,来看看您家里还有什么活,我和小玲来帮您拾掇拾掇。”去年过年时,就是振成和小玲来擦的玻璃和打扫的卫生。二婶满脸笑着说:“你这孩子就是懂事,你二叔说不要再麻烦你了,已经请家政上的人把卫生清理了。”二婶又紧接着说:“你二叔说你们在的那个厂子不怎么样了,要你抓紧学习,来年参加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的招考。”振成答应着,借钱的事,几次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来。

从二婶家出来后,振成心里直埋怨自己笨,借钱的事怎么就开不了口呢?他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子。他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同学邢晓东。他和邢晓东是初中的同学,一张桌子,一个宿舍,二人很合得来。后来振成上了高中、大学,而晓东则上了本县的一所职业中专。晓东毕业后,先跟着一个建筑队干,然后自己拉起了一支队伍,专业支胎,做了一个包工头,不几年就发了。振东大学毕业回来后,二人走的很好,经常相聚,向他借一借,应该问题不大。振东满怀希望的发动起摩托,刚要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晓东发来的一条信息:“要钱难,要钱难,年年要钱难,今年要钱更难。拆东墙,补西墙,年年补墙,今年拆也拆不动,补也补不上。”一看这信息,振东就知道晓东也是钱饥困。前几天凑堆时,晓东就抱怨,今年建筑市场的形势很不好,老板就跑了好几个。干了活,要不上钱来,房子到是顶了三四套,欠着跟他干活的人员三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着落,天天跟在屁股上要,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在这时自己帮不上老同学的忙,反而去借钱,,这不是难为老同学啊。

振东放弃了向晓东借钱的打算,但怎么办啊?媳妇小玲在家里等着消息,爷和娘在老家盼着回去,想来想去,脑子里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道道来。这时,原本阴沉沉下着小雨雪的天气,刮起了呼呼的西北风,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扑面而来,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心情沮丧的振成,推着摩托车艰难的向回走着。刚拐进通向所住锦绣苑小区的路,看到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在风雪中急匆匆的向前赶着,好像是自己的父亲,振成的心里动了一下,立即骑上摩托,赶上去一看,果然是,停下摩托车,大叫了一声:“爷,”振成的父亲停下脚步,看到风雪中的振成那落魄的样子,心疼的说:“这样的天出来胡窜窜什么?”“我到朋友家串了个门,您怎么来了?”振成反问道。振成的父亲擦了一下落在脸上的雪花说:“打电话叫你们回家过年,你支支吾吾的,我和您娘就挂挂着。咱村在你们厂里干活的刘大河前几天就回家了。一大早我去问了一下,知道了你们的情况。你和小玲要脸,准是缺钱不愿回来。我和您娘商量后,把准备今天去还你大姑家的五千元,给你大姑打了个电话,推迟到明年还她,给你们送过来先用着。过年了,和小玲该买什么就买什么,抓紧回家。”振成的父亲边说着便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用纸包好的厚厚的一沓子钱,递了过来。振成怎么也没想到父亲是来给自己送钱的,望着在风雪中屹立的父亲,百感交集,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撞击,虽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嘴唇嚅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一下子抱住父亲,心里的激动、羞愧、烦恼、憋屈,变成了两行热泪,哽咽着滚滚的流了出来。振成的父亲连忙说:“都娶媳妇了,还哭。人生难免遇上沟沟坎坎。我和您娘在家种着几亩地,身子骨还壮实,这靠山还能给你们撑乎几年,你和小玲在外面放心的闖吧。你跟小玲说,我就不家去了,我搭了村里的一个便车来的,人家还在前边等着我。”振成怎么也留不住,要用摩托车送,父亲说“车在前边不远,路滑危险,还是走着踏实。”振成眼里含着泪花,望着父亲像小山一样的身影,在风雪中向前移动,想到和小玲的创业打算,心里感到了无比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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