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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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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生活变成了什么样,都要相信,会好起来的。 就像当时海上升起的那轮太阳。——题记

沉船

坎门位于玉环岛南端,东濒东海,与鸡山乡隔海相望。

沿着绵延的环海公路进入东沙,一路上色彩鲜亮的墙绘渔民画、栩栩如生的海洋生物浮雕、悬挂石屋外墙的渔网、浮漂、海螺盆栽尽入眼帘,浓郁的“海”味扑面而来。石头山下石头屋,石头屋前石头路,屋咬山,山抱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个有经验的老渔民许松和儿子许镇便住在这石头屋。

穿过残垣断壁苍松古柏,山崖下。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有一段往事。

二十四年前,下海创业的狂潮漫过了层层起伏的丘陵,来到了坎门这个海水浸灌,海风肆虐的渔村。出于改变命运的欲望,并且被几个南村穷小子一跃成为“船老大”的事例鼓舞。世世代代被贫穷萦绕的许松,拿出自己从胃中夺回的一粒一粒米和一家一户从亲朋好友借来的钱,购买了一条大铁船,打算在大海上造出一番事业来。

许镇和往常一样,跟着父亲许松出海。许镇高兴地拿上一本《连城诀》,上了新船。因为航行收获颇丰,大家准备提前返航,所有人都满怀着家人团聚的期盼入睡,只留舵手小泉开着船。

夜晚的海边十分宁静,没有嘈杂的说话声,没有喧闹的汽车声,只有柔和的风声和美妙的涛声。群星闪烁,夜景迷人。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如一颗颗钻石,倾洒出万点银灰。月光皎洁得好似一块白玉,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镶嵌在漫无边际的夜空。舵手小泉依着舵望着星空渐渐地打起了盹,没有人发现船已偏离了航道。深夜,“轰隆”一声巨响,船底与坚硬的岩礁相撞了。船身剧烈震动了一下,船底部的龙骨折断了。巨响将所有人从梦中惊醒。许松连忙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要吞噬一切,海浪忽然涌起来,海水已被染可怕的血红色,听到不祥的鸟叫声,许松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随后从甲板上传来了小泉撕心裂肺地吼叫:

“撞礁了!”

喊叫与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许镇正抱着一本《连城诀》睡觉。许松在外面吼道:“撞礁了!快起来!”

小泉看着倒灌进来的海水,面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年轻的许镇冲上去打开鱼舱的门,试图用木板堵住巨大的窟窿。豆大的汗珠在许镇脸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许镇用牙齿使劲咬了一下嘴唇,眉头轻轻地皱了皱使出全身力气,但是已有一半空间被水淹没,水仍在上涨。死鱼漂在水上,将水染成乳白色。他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跑到甲板,对父亲许松叫道:“窟窿出在鱼舱底下,被水淹一半了!”纵是许松在海上待了近三十年,这时也由不得慌了神,脸像是抽筋了一样僵直,只是对许镇喊着:“去联系渔政!快去!”人们惊慌失措,一时甲板上乱成一锅粥。

“不要慌!大家都不要慌……”许松不断重复着,但腿仍止不住地颤抖。

“松爷!松爷!”新雷对许松说道,“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许松。这群人中,许松出钱最多,资格最老,是个“安老戴”。由于多年的捕鱼出海,许松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心上磨出了几个厚厚的老茧;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眼角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许松自然成为了此时所有人的领袖。

“都听我说,”许松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说,“大家身后这座山,是我们走海的叫作羊圻山的,离这三十多分钟路的地方有个沙滩,我们开过去,小泉!去开船!去!”

海上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亮,船头的大灯在黑暗中形成了一条孤独的通路。船在未知中与海水挣扎着,开足马力向着遥远的沙滩行驶。

渔民们向外望去,在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座三角形状的、比黑夜更加凝重的黑色羊圻山,拔海而出的山峰,暗礁遍布其周。海水击打在山上,破碎成白色的浪花。只开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船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十八个人心中都是“咯哒”一声,许镇连忙爬下甲板,给许松带来了绝望的消息:“鱼舱淹完了!机器有一半在水中了。”

“淹……淹得这样快……”许松颤抖着声音说道。

死亡的恐惧再次在船上蔓延开来,大家都已清楚船开不到沙滩。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永远无法克服的就是对葬身海底的恐惧。海水和天空都是广袤无垠的黑色,从你生下来起就凝望着你,你总有一天会被它溶解,使人相信世界上第一个将死亡描述为黑色的人,一定也经历过这样一个沉船的夜晚。

“调头!调头!”许松的声音再次在海上响起。

“现在调到哪去也没有用了。”小泉带着哭腔说道。

“去羊圻山!”

“没有用的!羊圻山边上全是给浪刮出来的石壁,人上不去,船也得沉了。”新雷驳道。

“你现在还管船!”许松吼道,“命都没了!我们用船往石壁上冲,借这个势跳上去。”

“可船……”

“我同意!”开船的小泉抹了抹眼泪,立即调转船头,打断了新雷的话,“我信松爷!”没有人再有意见,都抱着最后的希望。

这艘船开始以最大速度向羊圻山奔去,渔民们抱着被子护腿预备跳船。

在开向沙滩的路上,许松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灯光照在石壁上,水痕闪得就像星星。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百吨级的渔船撞在山脚上,借着惯性继续上爬。船上十八个人呐喊着从船头跳下,铺开被子落在缓坡上。许镇着地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衣袋里飘了出去,然后就看见船从石壁上滑下去,摩擦发出尖锐而浑浊的声音,最后被近山的礁石卡住,船头朝天,船停了下来。随后大海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浪和潮汐发出微弱的声响,像是婴儿熟睡的呼吸。潮湿的海风吹来,在许松蓬乱的头发上结下水珠。人们都为死里逃生大口喘着气。

惊魂未定的人们逐渐平静。船整个在礁石上伫立着,端庄、宁静。月亮明显起来,水位降到了最低。

精疲力竭的人们瘫坐在石壁上,凝望着船,眼中含着泪水。

“没事,没事,渔政要来了。”许松安慰着年轻人们,也在安慰自己。

但许松知道渔政不会在深夜里发船,那艘十三户人家倾家荡产换来的船,注定被潮水吞噬,沉入海底。许松眺望着远方,却不知道方向,陷入了沉思。

许镇走去寻找自己跳船时掉落的东西,在一个水坑里发现了一团黏湿的纸《连城诀》。

天色开始逐渐转为墨绿,又变成青色,最后成为淘米水一样的白色。太阳升了起来,海水粼粼发光,映照出无数个金黄的小太阳。

在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之下,水位不断上涨。水先是淹没了支撑船的礁石,随后一点点地吞噬船身。船漂浮起来,被风吹出那块礁石的范围,又被另一块礁石卡住,就这样与大海做着最后的抵抗。最终,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地沉入海底。八十吨鱼泄露出来,一时腥臭冲天。

山坡上的人们从偷偷地小声抽泣到开始放声号啕起来。“钱全是借来呀……钱……”小泉哭道。

“哭什么!哭什么呀……捞得起来……一定能捞起来……”许松虽然这样说,但眼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淌。

太阳不断升高,世界光芒万丈。渔政的船姗姗来迟,将他们接回坎门渔港。

“请了捞船队的人来呀,他们说羊圻山旁礁石太多了,没有办法打捞。”许镇抱怨道。

沉船后,许镇家欠债三十万,父亲许松也生了大病,许松那原来是乌黑的头发和山羊胡子也变成了灰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有神。

后来坎门又掀起了“汽配热”,许镇成为了一位工厂主,还光了所有欠款。

许镇面对初升的朝阳,搀扶着年老的父亲,感叹道:“不管生活变成了什么样,都要相信,会好起来的。 就像当时海上升起的那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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